澜婴虚弱无力,两帘睫羽似有千斤重。门外的吵闹之声隐约窜入耳窝,她不时地清醒半分,而后又觉胸中裂开了一处腔隙,万千蝼蚁将里面筑起一巢虫穴,疯狂地在其中掘挖,啃噬。
这难道就是刺痋钉的滋味?当年姬玄屹身中封天网,刺痋钉,血颅烟和阴阳弩四大杀器,该是有多么绝望无助?
暴雨过后,尘埃涤净,小院里漾溢着海棠花的浓郁。晚霞似锦,凉风习习,小窗外悠然飘入零零星星的粉白花瓣。桌上,地上,鞋面上都落了不少。
一片树叶,飘飘然停在了澜婴的膝上......
“敖......璋。”
随着一声气若游丝的呼唤,银发潋滟,白袍翻飞,手持碧蓝沧枭戟的苍龙灵君横空出世,飘落在澜婴面前。
“才一日不见,怎就如此狼狈?”敖璋广袖一挥,澜婴的盖头隔空落地,身上的绳索纹丝不动。
他又抬了两次手,依然如此。
“这是何物?”敖璋问道。
“封......天网,找外......面的,宋惊沙......来解。”澜婴靠着床柱,一口悬丝之气差点没提上来。
眼前一幕陡然震惊了不惑之年的敖璋,他下意识地从腰间摸出一粒丹药塞到澜婴嘴里。
澜婴被迫下咽,很难不恶心:敖璋啊,你这丹药有点馊,怕是在身上搁了二十年的老物件吧?
敖璋将灵力灌入掌间,慢慢给澜婴渡着。他可不想澜婴死掉,还得靠这位契主带他去见自己的白月光姬美琊呢。
姬美琊身似浮云,空留一缕元神在贲雷山。以前遇到危险之时,澜婴冥冥之中总能感受她一丝尚存的气息,手腕上的玄武令便若隐若现。可如今,竟一毫都感知不到。
敖璋一声“让我看看谁这么胆儿肥”,便脚踏一道蓝光,夺门而去。
她冷汗涔涔,垂目而视,却见胸中虚无缥缈,寒凉空洞:我的心呢,为何不见了?!
难道是中了血颅烟之后,被人窃了去?可为何只偷我的心?
澜婴不知道会面临何种后果,这样未知的恐惧,令她抑制不住的颤抖,一阵麻意从后背窜上了头皮。
窗外一阵骚乱,雷电席卷着海棠花叶在院中咆哮。电光火石之间,敖璋一左一右像拎猫儿一样,提溜着两个惊惶惶,卑怯怯的男子,往澜婴脚下一扔。
“这俩谁是那什么沙?”敖璋问道。
范戎和邹九儒被弃若敝履般一扔,两个脑袋瓷实地撞在地板上,闷声给澜婴齐齐磕了个响头。
范戎抬头,脸上扭曲盘旋着惊恐,对上了澜婴恹恹的双眸。
“灵——君!怎么是你?”
若非听过了这四人在屋外的争执吵闹,澜婴清楚此事的确与范戎无关,否则她定会以牙还牙,将他的心也挖出来,好好看看是红是黑。
敖璋封了邹九儒的灵脉,断了他的鼻息,令他窒息到濒死才解开让他暂吸一口气,复又封住。而范戎只有半柱香的时间去找来宋惊沙,若是时辰到了见不到人,那敖璋便会先杀邹九儒,再将整个海棠小院,连同玉峰山一并夷为平地。
范戎岂敢拖延分毫,连滚带爬地往宋惊沙住处奔去。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宋惊沙你个挨千刀的......”
海棠小院由东南西北四院组成,宋惊沙住的南院离这里不远,穿过十来株的海棠树林,顺着一条青石小路很快就能到。
只是范戎入了院,进了宋惊沙的卧房,里面的陈设跟左弃繁房间一模一样。龙凤花烛照映得房内一片通红,一块大红盖头被弃在床边,凌乱的房内看着像是经历了一场打斗,鼓凳歪七倒八的躺在地上。
他喊了几声宋惊沙,发现四下空无一人,顿时毛骨悚然。他一刻也不敢耽搁,转身往回跑,生怕晚了一步,邹九儒就憋死了,更怕澜婴虚弱的身躯承受不住,死于封天网之下。
前脚刚跨出门口,后脚便被人一绊,范戎冷不丁一个踉跄,旋即腾空回身就是一掌。
“啊!”
一个温软细腻的呼声响起。只见一个娇俏的女子,穿着一身大红喜服,斜卧在地上,泪眼婆娑,瑟瑟发抖。
范戎紧急收掌,残余的掌风吹起女子的如烟似墨的细发,如花叶披拂,更显绰约多姿。
真是个好看的女子。
“你就是我二哥要娶的女人?我大哥和二哥呢?”范戎问道。目光在她身上很不礼貌地逡巡着,只因她身上并没有一丁半点的伤痕,也没有绑着封天网。
女子并未羞涩于范戎唐突的注视,而是蜷缩着双腿,玉臂抱于胸前,她抬着水波粼粼的双眸,半咬着盈润的珠唇,端的是一副招人怜惜的凄凄切切。
“宋公子将妾身藏于海棠树洞之中,他自己却被毗岚妖兵抓了去。都是结萝的错......”这位自称结萝的女子说着,已涟涟垂泪。
本是楚楚可怜之姿,但范戎怎么看,怎么觉得此人眼噙桃花,顾盼生情,一副想要勾引自己的勾栏色样。他现在心里只有澜婴的安危,根本无心理会这种俗了吧唧的事情,便转头将目光落在了门外的海棠树上,树洞处的确还残留着宋惊沙的灵力。
毗岚妖兵也想要老四的灵君妖丹吗?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范戎带上结萝回到了左弃繁的院内,刚进门便被敖璋凌空一个绝响的巴掌打翻在地。
“这就是你带来的宋惊沙?”敖璋一只手广袖飞舞,袖摆缓缓曳地,另一只手的五根纤长手指,隔空一缩,邹九儒的整个脸便胀得通红,双眼布满血丝,两手在脖颈处不断地乱抓,看着极为痛苦。
“我二哥和大哥让毗岚妖兵掳走了!我去的时候,只有她在场。”范戎顾不得灼热红肿的脸颊,趴在地上捣蒜一般猛磕头,三两下便染红了身前的地板,额上鲜血淋漓:“我实在不知道他们在何处?眼下四弟就快登境了,受不住这样折腾,求灵君爷爷高抬贵手。”
一旁的结萝拼命地点着头,语无论次道:“妖兵又来了,是宫峥嵘,炸尸了......”
“罢了,放了他们。”澜婴阻止了敖璋对邹九儒的折磨。她自知胸中无心,无论解得开封天网与否,自己离死亦是不远了,就算杀了海棠四寇也是无济于事,顶多黄泉路上多了四个呱噪的乌鸦嘴而已。在用尽全力迸出这句话之后,便耷下了头,已然危如朝露,命若悬丝。
“学......生,能......能解......”好不容易从敖璋手底下死里逃生的邹九儒,跪在地上红着脸,急匆匆憋出这模糊不清的一句话,才敢大口喘上了气。
“能解你不早说!”敖璋怒道。
邹九儒抬着一张奔丧脸,憋屈道:“您......没没给......机会......”
澜婴有时候在想,敖璋虽是骁勇善战,但他遭人暗算,身陷囹圄绝非偶然失足。如今看来,当真是冒失冲动。
邹九儒爬向澜婴,一手指尖在另一手掌处狠狠一划,鲜血所及,封天网触之即溶,渐溶渐断。
原来海棠四寇皆为鲛族遗孤。左弃繁,人称“白日闯王”左一刀,杀人向来只用一刀,管它砍不砍得中;宋惊沙,花名“千面匠师”宋二爷,擅长机关法阵,记性不太好;范戎,自称“草头天子”范老三,自诩聪明人,却没做过几件聪明事。而他口中的邹启勋,便是“蜉蝣探花”邹九儒,命相医卜山,样样皆知,却样样不精。
北瀛倾覆,四个小孩儿跟着姬玄屹亡命天涯十五载。直到六年前,姬玄屹被宫战废了修为,从此杳无音信。四人流离失所,不得已才落草为寇,劫来的财物,大多也是救济了穷苦人家。
只是这次不知怎的,鬼迷心窍一般做出了强抢民女的不耻之事。
范戎也察觉出左弃繁和宋惊沙的异样,只是先前脑子里一团乱,来不及细想。
卸了封天网,邹九儒这才看到澜婴心口的伤情。
“你的心......”
澜婴微浅摇头,给到了他一个莫要声张的眼神。
邹九儒立刻醒转过来,在屋里翻出左弃繁的黑色斗篷披于澜婴肩上,并掏出一粒丹药给她:“对不住......实在对不住。服下此丹,刺痋钉之痛,便可解除。”他递药的手,明显有些惊颤。
澜婴扯住斗篷将自己密实地包裹起来,一直遮掩到脖颈处的领口,还盖上了帽兜。在事情没查清楚之前,她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引起大家的焦虑和恐慌。更重要的是,她在明处而贼在暗处,除了赵弦和敖璋,她身边的每一个人都脱不了干系。
服了邹九儒的丹药,又有敖璋渡予她的苍龙灵力,整个人恢复了些许。
那结萝正叙述着自已在宋惊沙房内的亲眼所见。当时她蒙着盖头,被封天网缚住,只能听见宋惊沙和左弃繁推门而入,二人显然对邹九儒登境之事,产生了分歧。宋惊沙受了伤,一边包扎伤口一边哇哇叫唤,说什么鬼摸脑壳犯下了过错,绝不能一再错。便隔空解了结萝的封天网,不但要放走结萝,还要赶着回去给邹九儒护法。
这举动激怒了左弃繁,说宋惊沙临阵拆台,不讲义气,便动手打了宋惊沙。兄弟二人打着打着就去了屋外的院子,待结萝摘了口中的布头,丢弃所有束缚,来到门口之时,只瞧见宫峥嵘用一条流光赤红的绳鞭捆了二人。
情急之下,宋惊沙捏了个诀,将惊恐失神的她藏进了海棠树洞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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