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乾恒四年秋。
深秋的凉意浸透了深宫,冷风穿过空寂的长廊,卷动着殿内低垂的帷帐,烛火在微风中明灭不定,映得满室光影摇曳。
殿中间的主座上,坐着一位衣着华贵的女人,她脚边,竟伏跪着另一位女子,泣道:“陛下,先皇去了,您可不能不管我啊,我可只有您了.......”
地上跪着的,正是辽景宗宇文贤生前最宠爱的云妃,还不到二十岁,实在娇媚动人,得尽了帝王的宠爱。
可惜,先皇在追猎一头白鹿后,咳血昏厥,再没醒来,留下了这位曾经骄纵无比的宠妃,只能向如今的皇后,未来的太后——萧逴,下跪低头。
坐在殿中间,听着云妃哭诉的萧逴脸色清冷,未发一言,只静静地坐着,她的目光掠过云妃颤抖的肩头,落在殿外沉沉的夜色中。
她在想她的前半生——父亲是丞相,母亲是长公主,十六岁入宫被封皇后,二十三岁参与处理朝政,开始称“朕”。
二十九岁,丈夫死了,她的丈夫,给她留下遗诏:“皇长子宇文中嗣位,军国大事听皇后命”。
烛花噼啪一声轻响。
她垂眸,眼中有了一些酸涩,在突然得知丈夫死讯,听到遗照的那一刻,萧逴无端想到,十六岁那日,初见他时。
“你是谁家的女儿?”他问她。
“你又是谁,你管我是谁家的?”她回他。
“我是刚继位的皇帝,告诉我,你是谁家的?我会迎你入宫,册封你为皇后。”他答。
十六岁的箫逴皱眉,盯着他看。
他端坐于骏马之上,身姿挺拔,朝阳恰好破开云层,为他玄色的龙纹骑装镀上一层金边,那张犹带少年锐气的面容上,眉眼如墨,鼻梁高挺,倒是很俊俏。
“我已经定了亲事,有了未婚夫。”萧逴拒他。
新帝摇摇头,依旧直晃晃的看她:“我不管那人是谁,他配不上你,入宫来,让我来爱你。”
十六岁的箫逴不知爱是什么,只知道那日后不久,她就被家里人通知,她已解除了婚约,又不久,封后的旨意传了来。
她真的入了宫,做了皇后。
大婚之夜,那人笑着看她:“你看,现在是我来爱你了。”
就这样,被他爱了十三年,然后,他死了。
可箫逴仍然不知道什么是爱,在她心里,若论爱,大概也许是他那样爱她吧?她有些迟疑,也不是很确定,她不知道爱是什么。
但现在,他死了,将这个帝国交给了她。
萧逴收回思绪,跪在脚边的云妃又开始梨花带雨起来,按道理来说,萧逴该是讨厌她的,毕竟她夺走了先帝一些爱意?可偏偏,她不讨厌。
云妃泪染在眼角,晕开了眼妆,落到旁人身上,定是十分狼狈,可在她这里,比西子捧心还要让人怜惜两分,那脆弱中透着执拗的模样,让她也觉得很迷人。
像只小猫。
也是个聪明人。
萧逴还没来得及开口回应她,就听见殿外传来动静。
两个身影进殿来,一个身着盔甲,英武异常,很是锋俊;另一个金冠蟒袍,面如冠玉,一派贵气。
一个是将军韩仞——她的前未婚夫。
一个是周王宇文正——先皇的亲弟弟,她的小叔子。
他们来干什么?
两人踏入殿内,带进一阵微寒的夜风,吹得烛火又是一阵晃动。却见烛光摇曳,萧逴坐于上首,肤光如雪,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萧逴漫不经心地撩起眼波,问:“何事?”
两人是听闻先皇驾崩,出于某种心思齐齐赶来后宫,不想在宫内长廊遇见了,谁也不肯让谁,就这样挤进了大殿,来到了箫逴面前。
周王抢步欲言,韩仞已利落跪倒。
韩仞垂首:“皇后娘娘,陛下新丧,宫禁空虚,臣忧心如焚,愿亲率精锐宿卫宫门,必不叫任何闲杂人等,扰了您清静。”
话语间,眼神意有所指地扫过旁边的周王。
周王不服,道:“皇嫂,宿卫之事何须外人!臣弟就在侧殿守着,但凡有任何风吹草动,您一声吩咐,臣弟立刻就到。”
宿卫宫门?真是好借口。
萧逴抬起眼,认真看了这两人,都是一幅忠心的模样,看着可靠极了。她心中冷笑,她丈夫刚去,这两个人就敢来放肆了,好大的胆子。
不过,这两个人,她现在谁都不能信。
“你们两个都想留下来守在我身边?”
“是!太后。”两人齐声道。
她先看向周王:“周王。”
“臣弟在!” 周王眼中燃起希望。
“滚出去。”
周王脸上的表情瞬间碎裂。
萧逴目光转向韩仞。
她道:“韩大人。”
“臣在。”
“你也滚出去。”
“砰!”
殿门紧闭,一个将军,一个王爷,就被萧逴晾在门外。
许是不甘心,周王狠狠瞪了韩仞一眼,道:“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韩仞瞟他一眼,不服:“周王您都敢肖想皇后,为什么我不敢?”
周王冷笑:“韩大人家中有妻室还敢觊觎皇后,不知韩大人把皇后放在什么位置?让皇后做你的妾?你莫不是想死?”
韩仞反讽道:“周王不也在做兄终弟及的美梦吗?”
周王开口刺他:“韩大人,你不知道贞操是男人最好的嫁妆吗?你都是烂黄瓜一条了,我要是你就直接一头撞死得了,哪还有脸出现在皇后面前。”
韩仞质问:“周王府上就没养姬妾?”
“啧。”周王把脸一扬,骄傲了起来。
“烂黄瓜,我和你不同,我可是处男!”
“?”
“先皇赐你的那么多宫女,你是处男?”
“韩大人,所以说你根本不懂,若爱一个人,怎么还会碰别人呢?那些人我一个都没碰,我现在就放她们回家,皇嫂,一定会是我的。”
说完这句话,周王施施然的走了,留下韩仞彻底呆住,他望着周王消失在宫道尽头的背影,眉头紧锁。原来还能这般吗?自己怎么没想到,那和周王比,自己岂不是输了?
不行。
两个大男人在殿外争吵,而殿内,两个女人却说起了私语。
一直沉默的云妃,抬起泪眼朦胧的脸,她怯生生地扯了扯萧逴的衣袖,道:“娘娘,您看他们,先帝才刚走,一个个就如饿狼见了肉似的,都想着把您吞吃入腹呢,您可千万不能心软,上了他们的当呀。”
萧逴垂眸,看着这张我见犹怜的脸,指尖轻轻抬起她的下巴,摩挲着那细腻的肌肤,感受到指下的微颤。
瞧瞧,先帝的宠妃,真会上眼药呢。
她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他们或许不安好心,那云妃呢?于是她轻声问,气息几乎拂在云妃脸上:“哦,是吗?那你呢,你是为了什么?”
云妃被她盯着,呼吸都快停了。
谁不知道萧逴十六岁就被册封皇后,就是因为美名冠夺天下,若云妃是一片柔云,则萧逴就是云顶的神女,让人无端的想要跪下,求得她垂怜。
于是,云妃也这样做了。
她眼波流转间媚意横生:“臣妾……臣妾自然是全心全意向着娘娘的。这秋夜寒重,殿内虽暖,臣妾却觉得心里空落落的,让臣妾陪着您,好不好?”
她说着,拉着萧逴的手,更紧地贴在自己温热的颊边,甚至大胆地,用脸颊轻轻蹭了蹭那微凉的指尖,更像只猫了。
萧逴感受着指尖传来的温热与细微战栗,看着云妃眼中那份小心翼翼的讨好,她低头,看着云妃眼中映出的自己的影子,轻轻地笑了一声,先帝宠爱的娇花,如今在她掌心盛开,滋味真是不错呢。
殿外秋风呜咽,殿内却暖香浮动。
第二日,晨曦未至,天际仅有一线微光,萧逴就睁开了眼,丈夫死了第二日,她还是有一些不真切。
她还未出声,身边人就开始了动作。
云妃心里清楚,没有了皇帝,宠妃还有什么好下场?冷宫里多少条性命白白葬送,她这么年轻,这么漂亮,她才不愿意就这么枯萎,一口棺材抬出宫去。
既然男人靠不住,那就靠女人,不就是侍主争宠,侍奉皇帝,和侍奉皇后,没什么两样。
做金丝雀她可是一绝。
于是,她一双手攀上萧逴,轻轻说:“娘娘,可要起身?”
萧逴眼中恢复了一份清明,昨晚云妃给她按了身骨,确实松快了许多,她多看了一眼云妃,原以为只是个美人,没想到还是个妙人。
怪不得先帝宠爱她。
萧逴自顾自的起了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依旧灰蒙的天色。心里却在思量着,先帝刚去,当下最要紧的,是辅佐儿子继位登基,自己稳坐皇太后的位置,才是正理。
可偏偏。她细想了一下大辽两百多位宗室,个个都带兵从政,又想了想十二岁的儿子,不免皱了皱眉头。
如今是坐在烈火之上,稍有不慎就会引火**,由不得她不谨慎,她应该拿到兵权,比如韩仞手中就有部分兵权,还要安抚好宗室,要不要让周王出面?
她是不是该安抚好这两个人?
思量间,晨光渐透窗纱,映亮了她沉静的侧脸,发现云妃还守在殿内,萧逴睹了她一眼,道:“你出去吧。”
云妃心一涩,还想开口挽留,萧逴却已经走了出去,只留了一个背影给她,云妃暗自气闷,女人翻起来脸来,比男人还要绝情。
枉她昨晚辛苦一夜!真是讨厌!
可她不敢顶嘴,只低下眉眼,低低应了一声是。
没关系,来日方长。
这荣华富贵,她云妃是享定了!
她之前能拿下先帝,就必然会拿下皇后,争宠这件事,对她来说小菜一碟,她该好好想想,怎么讨好箫逴了。
要不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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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爱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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