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到镇国侯府,已是月落星稀,天色发白。
正要上去敲门,大门却忽的开了,里面出来一人,身形颀长,英俊挺拔,正是减清辉!
他背负长剑,手牵白马,在微曦之中发着淡淡的光芒。
清辉见锦欢站在门外,吃了一惊,扔了马缰走上前来:
“欢儿,你怎么来了?”
锦欢看着他,微微一笑:
“二哥,我有话跟对你说。”
她的声音虽轻,却异常坚定。一想到今夜就要表露心迹,心中又紧张,又期待。
减清辉闻言,剑眉一蹙,低声道:
“你都知道了?”
他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迫。
锦欢低低道“嗯”了一声:原来他也知道了。难道他这么早出门,竟是为了此事吗?
难道他这是准备去公主府找我,带我私奔?
锦欢想到此处,一阵甜蜜,心中暗道:只要你开口,天涯海角、刀山火海,我都愿意。
若真能舍了这皇家的牢笼,舍了我冷梨神女的身份,与你逍遥江湖,该多好…
正忘情想着,听见减清辉叹了口气:
“你别着急,我会想办法的。”
锦欢心思虽明,两人却从未说过这些事,眼见清辉如此直白安慰,低眉看着脚尖道:“你能有什么办法…”
减清辉道:
“我现在就出发,去隐花谷求闻人前辈出山。”
锦欢吃了一惊:
“闻人前辈,她…她有什么办法…”
减清辉双手扶住锦欢双肩:
“前辈医术当世无双,御医说这毒只有她能解。”
锦欢听得更奇,疑惑道:
“什么毒?”
减清辉道:
“御医说了,陛下眼下虽昏迷着,但暂无性命之忧,只要能请回闻人前辈,定能起死回生。”
锦欢闻言,脑中嗡的一下,失声道:
“你说什么?父皇…父皇他怎么了?”
减清辉见状,疑惑道:
“你不知道这事?”
锦欢摇了摇头:
“你快告诉我,父皇怎么了?”
减清辉道:
“一个时辰前,陛下忽然中毒昏迷,现下御医正在宫中伺候…”
话未说完,锦欢已经飞步而去。
此时天色已大亮,照银宫内的灯烛都已熄了,昨夜为匀皇后祝寿的装饰却未来得及收撤。
就在几个时辰前,岚帝还在紫宸殿上为萧皇的遇害抚掌称快。
锦欢穿过重重宫门,直奔皇帝的寝殿。殿外,宫人们面色凝重,低声私语,眼神中尽是不安和恐惧。
锦欢没有时间理会这些,推开寝殿大门,一股浓烈的药味扑鼻而来。
寝殿内气氛压抑,人人神色凄惶。
墨行在侧殿,正对着一地瑟瑟发抖的御医大发雷霆:
“废物,全是废物!既知道了陛下所中之毒,为何无法医治!”
他的脸上青筋暴起,眼神中燃着怒火。可锦欢知道,他心中一定正在狂欢。
只要父皇不醒,这岚国,这天下,便是他的了。
她冷冷看着太子的表演,目光投向龙榻。
孙忠义躬身在旁站着,一动不动。
御医院使李见春正在诊脉。
减夜哀也在。
减夜哀已年近五十,浓眉阔面,不怒自威。他向来稳重,此刻却是负着手不住徘徊。
看到减夜哀,锦欢心中稍稍稳了些:
镇国侯减夜哀,凰血之子减清辉的父亲。
他曾一人一马在敌阵中进出三天三夜,救回了墨归山,后又拥戴他上位,辅佐至今。
这大岚国功臣很多,但若说一字号天功,自然非他莫属。
更要紧的是,墨归山虽对他极是亲昵,情逾手足,他却与自己的儿子减清辉俱是一般:
从未有过丝毫僭越之心、僭越之举。
也从不居功自傲。
减夜哀在朝中身份贵重,连墨行都要礼让三分,可他的礼数反一向最是周全。
见她进来,急忙上前行礼。
锦欢挥了挥手,才道:
“减叔,父皇怎样了?”
她称呼减清辉为二哥,称呼减夜哀为减叔,自是亲厚无比。
减夜哀摇了摇头,她快步走到榻前,跪下身来。
“父皇…”
锦欢眼中闪着泪光,伸出手,轻轻握住了皇帝的手。
话音未落,便听耳畔传来一个声音:
“欢儿,你怎么来了。”
一抬头,果然是墨行。
锦欢泪眼婆娑的叫了声“哥哥”,才看向李见春道:
“李大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李见春回身对她行了一礼,道:
“回禀公主殿下,陛下所中之毒,乃是血影砂。”
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语气中并无许多慌张:
“这毒…暂时稳住了,但能解此毒者,当世只有一人…”
锦欢点点头,一字一句道:
“隐花谷,闻人悔舞。”
李见春怔了一怔,奇道:
“公主怎么知道?”
锦欢没有回答,又看向减夜哀:
“减叔,毒源可查清了?”
减夜哀叹了口气:
“近几日的碗盏杯具、残羹余水都查过了,没有线索。”
锦欢微微颔首,目光在寝殿内迅速掠过,忽地停留在御案一角的锦盒上。
她怔了怔,似乎想起了什么,随即站起身,对众人道:
“你们都累了一夜了,下去歇息吧,我陪父皇单独待会儿。”
墨行闻言,露出欣慰的笑意:
“我与减叔正要追踪刺客的线索,也只有你在此处陪着我才放心。”
他微微点头,御医和宫人便鞠躬退下。
墨行又道:
“欢儿,清辉已经出发去隐花谷了,父皇不会有事的,你不要太过担心。”
话语中尽是关切疼爱。
锦欢也回以一笑,显得与墨行十分亲近:
“哥哥放心,欢儿不会有事的。倒是你…父皇病重,这诸多事务都要着落在你身上,你可一定要注意身子。”
墨行答道:
“有减叔呢,你放心吧。”
两人虚情假意一番,墨行才和减夜哀一同退出寝殿。
待他们走远,锦欢关上殿门,迅速走到御案前,打开锦盒。
手触到锦盒的瞬间,指尖一阵刺痛。锦欢急忙收了手,却发现指尖已被刺破。
仔细查看,察觉在锦盒盖上竟藏有一根极细的银针,隐在龙纹刺绣里,只露出一个针尖。
锦盒中放的,正是被匀皇后退回来的那块白玉珏。
沉思片刻,她取出一块手帕,小心翼翼地包裹住玉珏,靠近鼻端轻轻一嗅,一股淡淡的清苦味扑鼻而来。
一瞬间,她眼前浮现出母后用满是汤药的手抚摸玉珏的情形,心中一紧,急忙将玉珏放回原位,高声呼唤李见春。
李见春应声进来,跪地听命。
锦欢道:
“这血影砂,只有通过食饮才能杀人吗?”
李见春道:
“以常理而论,自然是食饮。但…这毒药一旦进入人体,融入血液,也是能杀人于无形的。”
锦欢脊上一阵发凉。
推测被证实,她的心仿若坠入了万丈深渊。
李见春连叫了几声“殿下”,锦欢才回过神来,苦笑着让他退下。
待人离开,锦欢走到龙榻之前,抬起皇帝的手,仔仔细细查看,果然在他右手食指上发现了一个极小的针孔。
她心中最后一丝希望也随之破灭,她知道,定是母后拒不受赐,父皇心中不甘,深夜难眠,起身查看这玉珏。
手被锦盒上的银针刺破,而后接触到了沾在珏上的毒药…
看着父皇指上的针孔,锦欢心乱如麻,禁不住落下泪来。
就在此时,外面忽的喧闹起来。
墨行猛地推开门,眼圈红肿,颤抖道:
“欢儿,母后…母后她…”
锦欢站起身,看到墨行身后的减夜哀和孙忠义,便作出惊慌失措的神色:
“哥哥,你在说什么?母后怎么了?”
她踉跄着快步上前,与墨行相互扶持。
两人暗地里恨恨捏着彼此的臂膀,神色间却是悲戚与共。
墨行泪眼婆娑地说:
“母后也中了毒,已经无力回天了。”
尽管早已有所预料,但这一瞬间,她还是觉得心口剧痛,天旋地转。
她四肢瘫软,砰的一声坐到地上,失声痛哭。
这一夜,太长了。
不知哭了多久,直到精疲力竭。锦欢站起身,对周围的人抛下一句“我要去见母后”转身离开。
几名宫女跟了几步,却被她喝止,不敢违抗,只能任由她独自前行。
宫中的路途,从未如此漫长。
从父皇的寝宫到母后的寝宫,仿佛走过了一生。
锦欢命所有人退下,只留下了库嬷嬷。
她望着空荡寂静的大殿,缓缓说道:
“这大殿,我每年只能来一次。每年我都盼望着三月的到来,扳着手指头数,我常常想,三月十四日,母后的生辰,为何来得这么慢?
可是见到母后后,又觉得时间过得太快,一眨眼,太阳就落山了……”
锦欢含泪,看向库嬷嬷说:
“您是和母后一起看着我长大的。您最清楚,我这一生,与母后的相见,不过才十七次。”
库嬷嬷点了点头,没说话。
锦欢又道:
“今天,我只想问一句话,请嬷嬷如实相告:
母后,为何要杀父皇?”
库嬷嬷似乎早已预料,听到此问并未十分意外,只低下头,沉思片刻,才轻声道:
“陛下的命,已经欠了皇后娘娘十五年了。”
她这话说的极轻巧,也极幽怨。
锦欢闻言,一双清澈的眸子变得通红,她不可置信道:
“您说什么?”
库嬷嬷摇了摇头:
“公主殿下,事情都过去了,皇后娘娘终于解脱了,您该为她高兴。”
锦欢仍是神色激动,一字一句道:
“是不是,跟萧国皇帝凌风白的死有关?”
库嬷嬷愣了一下,道:
“殿下,过慧易折,娘娘的遗命,便是希望您好好活着,别纠缠陈年往事,别再跟太子…”
锦欢点了点头,喃喃道:
“是啊…是我害了母后…是我害了父皇…是我…”
库嬷嬷愣了一愣,继而摇了摇头,缓缓道:
“不,不是殿下。每一年的这一天,皇后娘娘都会备上这样一碗药。她就盼着,有一天,陛下能来看她。可是…十五年了…咱们那位以痴情闻名的陛下,从未踏足过后宫。”
锦欢的心仿佛碎成了肉泥,泪却止住了,她木然笑道:
“母后,就是在等一个机会。而我,给了她这个机会。”
年迈的嬷嬷叹了口气。
殿上静下来,两人都没再说话。
锦欢走到匀皇后榻前,看着她,见母后雍容的面庞十分平静,仿若睡着了一般。
她嘴角甚至带着一丝笑意。
库嬷嬷道:
“皇后娘娘有句遗言,要奴婢转告殿下:人生在世,本就是爱而不得的一世,唯有尽力试过,才可死而无悔。”
锦欢脑海中浮现出母亲奄奄一息时说这话的样子,低低道:
“母后…您去的这么安详,心中一定没有悔恨吧?”
库嬷嬷又道:
“皇后娘娘还有一句:别让恨压过爱。”
锦欢看了母亲最后一眼,点点头,转身向外走去。
她走到殿门外,听见身后传来嘭的一声巨响,是饱经沧桑的库嬷嬷追随主人而去,触柱身亡的声音。
她没有回头,大步向外走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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