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家老宅荒废多年,罕有人迹,锦欢自正门而入,蹚着及膝深的野草,钻进了一处桃花林。
桃树多年无人修剪,枝丫错综横生,密密编织,行进格外困难。
锦欢的手上脸上皆被枝条划破,留下道道血痕,却浑然不觉。
不知走了多久,来到林中一小片空地。
时至正午,微风乍起,吹动满天落红。
桃花树下坐着一个荼白衣衫的男子,髻上的发带与青丝一起轻轻飘扬,头上肩上满是落花。
他身旁放着一坛酒,正自和风畅饮。听见身后响动,头也不回道:
“你来了。”
锦欢走近,在他身旁坐下,提起酒坛,大口饮下。
她的目光顺着他的视线望去,透过层层叠叠的桃花,隐约可见一座大殿的一角。那殿上的匾额斜挂,漆色斑驳,藤蔓与野草肆意生长,几乎掩盖了那三个依稀可辨的字:凝丝阁。
林栖蘅转过头,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续而勾起唇角,轻轻抚上她的脸颊的伤痕,笑道:
“美人花脸,相得益彰。”
锦欢冷冷回应:
“价码是什么?”
林栖蘅轻笑一声:
“这么急?”
锦欢道:
“我不喜欢废话。”
林栖蘅站起身来,绕着她缓缓踱了一周,道:
“什么价码你都给的起吗?”
“自然。”
锦欢的回答毫不犹豫。
林栖蘅魅然一笑:
“你是为你父皇,母后,你的二哥,还是害怕太子登基?”
锦欢一怔,照银宫内事发,距此不过几个时辰,他怎的知道的一清二楚?当即不动声色道:
“为谁,重要么?”
林栖蘅饶有兴致的反问:
“哦?”
锦欢站起身来,直视他的双眼,一字一句道:
“你想要什么,才重要,不是么?”
林栖蘅点点头,低头凑到她耳边,吐出声息:
“若我要的,是让你万劫不复呢?”
锦欢不甘示弱,厉然一笑,也在他耳旁,轻声道:
“那你便试试。”
林栖蘅闻言,向后退身一步,淡淡道:
“减清辉,墨归山,岚国百姓,还有你自己,你愿先舍谁?”
锦欢闻言,心口一阵剧痛。沉默片刻,才道:
“我自己。”
林栖蘅笑道:
“很好。”
说着伸出手指,勾起锦欢倔强的下颌,戏谑道:
“那么,公主殿下,我们的交易开始了。”
锦欢抬手将他别开,缓缓道:
“你的筹码呢?”
林栖蘅闻言,微微一笑:
“我已说过,有求必应。”
锦欢将信将疑的看着眼前的男人。
他生的俊美,飞眉之下长了一对细长的桃花眼,一笑时,似有春水闪烁其间。
他还很年轻,眉眼间却有一股与年纪颇不相称的老练和厌世之感。
他浑身上下皆散发着危险的气息。锦欢看不透他的来历,可她知道,与他合作,便是与虎谋皮。
可锦欢,一向也痴迷危险的游戏。
游戏越危险,才越有意思。
锦欢抑制着内心的激动道:
“我要知道,母后为何杀害父皇。”
林栖蘅唇角勾起诡异一笑:
“真相,远比你想的难堪,你确定…承受得住?”
锦欢不屑一笑:
“你我只管互换筹码,我承受不承受的住,与你何干?”
栖蘅闻言,神色也变得热切起来,他微微颤抖,嘴角快速动了几下,才道:
“你需得告诉我,昨夜照银宫里的细节,一字一句,都不能落下。”
春光明媚,日头耀眼,照的锦欢眼圈酸涩难忍。
她仔仔细细复述一遍夜变始末,别过头去,看向漫天飞舞的花瓣,淡淡道:
“就是这样。”
林栖蘅嘴角始终含着笑,神光如痴如醉,他不断重复确认着令昨夜的细节,细细的、一字一句的、往复循环的咀嚼着她的痛苦,眼角眉梢,是掩不住的享受。
锦欢紧紧攥拳,指甲在掌心扎出了血痕,心也滴下血来,却兀自不肯认输叫停。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他才心满意足道:
“公主殿下,那我开价了。”
锦欢看着这个嗜血的恶魔,不知他会开出怎样丧心病狂的条件,来换取母后弑夫的真相。
林栖蘅看着她,轻轻一笑:
“白玉珏。”
锦欢怔了一怔,她没料到竟是这般轻易。她站起身来,向外走去。身后传来幽幽的声音:
“我耐心有限,殿下只有一天的时间。”
阳光透过薄云,洒在窄巷青石板路上,隐有炙烤之势。
锦欢走了片刻,身上已薄沁微汗。
她对这远离闹市的寂静巷道极是熟悉,熟练的在几个路口拐弯斜岔,来到一家玉器店门前。
锦欢在门前定了定神,才拾步而入。
店里没有客人,年老的玉刻师傅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布衣,坐在木案前,正勾画图纸。
闻得声音,抬头看来。
他看见正午的光束之中站着一个女子。
阳光笼去了她容貌的细节,只勾勒出一个消瘦的轮廓,衣裙之上的金线纹样闪着粼粼金光。
他蹒跚着脚步走上前来,问道:
“姑娘要点什么?”
锦欢道:
“最好的白玉珏。”
老师傅点了点头,转身翻找半天,抱出一个长方的盒子,在她面前打开。
盒中又有七八个小盒,老师傅一一打开。
锦欢扫了一眼,玉确系好玉,雕有金蝉、蟠桃、鸳鸯、更有云雷、蒲、谷各种纹样。
便道:
“有没有璞玉?”
老师傅怔了怔,点头道:
“没有璞玉,倒有块没来得及刻纹的平安牌。”
说着转身取了来。
锦欢蹙眉看了片刻,道:
“应该更小一些,这弧角更润,四角上是夔龙纹。”
老师傅闻言,摇了摇头,收起平安牌道:
“小老儿刻不了,姑娘请回吧。”
锦欢道:
“为何?”
老师傅摇摇头道:
“私刻御品是重罪,何况还是萧国御器。”
锦欢不慌不忙道:
“您知道我要的是什么?”
老师傅道:
“姑娘所言尺寸、细节、纹样,皆是萧国长风廷的规制,小老儿怎会不知?”
锦欢眸光一闪,盯着老师傅,似笑非笑道:
“萧廷的御器规制,你如何知道?”
老师傅自觉失言,登时语塞。
锦欢也不追问,在窄窄的小堂内迈起了方步,且走且言道:
“三十年前与失北大战时,萧国世子崎新平在前线与岚国郡主相遇,后来赘驸到了落银,做了崎国公。”
她说起这桩旧事,看向老师傅,见他神色惊惧拘谨,续又道:
“崎国公为人宽厚,又爱与市井异人为友,在漆吴城颇有些威望,当年赘附落银,可有不少萧人自愿跟随前往…”
老师傅听到此处,打断她道:
“那又如何?二十几年前大岚和大萧仍是盟国,萧人入岚又不犯法!”
他语气强硬,可额上已隐有细汗。
“那是从前,岚萧交恶十几年,萧国皇帝的老窝都已被端了,如今自该斩草除根?”
锦欢不急不缓说完此话,又附到他耳畔,轻声道:“你说呢,陈大人?”
这老师傅正是当年跟随崎新平来到岚国的萧廷御匠陈玉堂。
陈玉堂身子一震,呼吸急促起来:
“你…你知道…”
锦欢把平安牌对准阳光,眯眼看去,道:
“若非知道你是谁,今日我也不会来了。”
陈玉堂定了定神,提高声音道:
“不错,我就是陈玉堂,可我在落银谷本分生意二十多年,从未有过违法之举…”
“你确无违法之举。”锦欢微微一笑,将平安牌放回绒布,轻轻摆弄:
“可你大儿子陈一璟身为萧人,却在我大岚的玉造司任职,实在很难不令人浮想联翩哪…”
陈一璟的差事,是崎新平安排的。
陈玉堂虽无所畏惧,却极怕牵累崎新平,一时被吓住了,说不出话。
锦欢继续悠悠道:
“我不过是想请陈大人刻枚玉珏,并无他意。”
她说着面色忽的一变,狠辣阴沉道:
“凌风白随身佩戴的平安无事牌,天亮之前,送到公主府,你儿子自会归家,如不然…”
陈玉堂惊道:
“你…你是公主?”
锦欢微微一笑,颔首道:
“不错,我就是嗜血公主墨锦欢,最喜杀人取乐,犹以萧人为佳。”
她走到门口,听得后面声音响起:
“请教公主殿下,公主府几时起钥?”
锦欢闻言,眼前忽的闪过一个人影:卉儿!
昨夜她出来报信,错过了下钥时辰,未能及时回宫。昨夜宫中清点了宫人,她若今早潜回,只怕不妙!
见司堂中阴仄潮湿,日光从窄小的窗户吃力的挤进来,也变得灰暗落魄。
整座见司堂,唯一可供王公容身的便是尽头一间御审司。
还未走近,锦欢便听见里面传来女子的惨叫声:正是卉儿。
她心头一颤,咬紧牙关快步冲了进去。
卉儿半瘫半跪的伏在地上,几个侍卫正在搬换刑具,墨行负手站在上首,背向中堂。
锦欢进得房中,不由分说,便给了卉儿一个极响的耳光,口中骂道:
“贱人!照银宫待你不薄,你竟如此吃里扒外!”
卉儿见到锦欢,精神微微一震,爬到她脚下,紧紧抱住她的大腿道:
“公主殿下,卉儿冤枉,卉儿冤枉啊!”
锦欢抬了抬腿,但被她抱的太紧,踢不开。
便弯腰掰开她的手指,顺势将一个纸团塞进她手中,续而狠狠一脚将她踹开。
满脸血污的卉儿对她暗暗点了点头,眼光坚定。
锦欢的心仿佛被一把细针狠狠刺着,她咬着牙,唰的一声抽出侍卫的佩剑,指向卉儿:
“现在我就杀了你,为父皇母后报仇!”
“慢!”
墨行如她预计的一般,及时出声喝止。
他缓步走上前来,轻轻握住锦欢的手,诡异一笑道:
“欢儿别急,她只是一个宫女,背后定有主使之人,咱们得慢慢审。”
锦欢颤了颤,垂下手去,点头道:
“哥哥说的是。”
她看着堂中众人,眼神闪烁道:
“哥哥,我有话要跟你说…”
墨行见她作态,心中冷笑,对众人道:
“先拉下去,严加看管,不准任何人接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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