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蓼花竹纹灯熠熠生辉，充盈烛光下，一张张美人面上沾染许多烟火气息。
当太监喊出李妃至，在场宫妃稍带惊讶。妃子们大风大浪见多了，能让她们挑眉的事掐指可见，偏这回足够稀罕。
柳妃捏着手绢掩嘴问：“姐姐，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德妃垂下薄薄眼皮睨她，道：“太阳好着呢。”
“几年未跟李妃说上话了，我记得她纳入宫初，常伴随万岁踏足御花园。那会儿还是青涩的姑娘，一晃几年过去，旻儿都三岁有余。”她拍着柳妃的手感慨，岁月变迁，半分不饶人呐。
“是啊，旻儿都满宫里跑了。若当年姐姐的孩子生下来……”柳妃喃喃自语，声音几乎微不可查。
首座前，涴儿蹲下行礼：“拜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
尚皇后抬手：“快起来，今儿是咱们姐妹小聚，哪里需行大礼。你身子不好，去坐吧。厨娘包的饺子正架锅煮着，待会便能吃上。”
“是。”涴儿笑笑，牵上卫旻落坐。
虽说是饺子宴，但皇宫阔绰，自不会全拿饺子打发贵人娘娘。放眼望去，每人桌上摆放着精致菜肴、点心、果品，一应俱全，由着诸女择选。
涴儿捻块点心给卫旻，“饺子一会儿能熟，你先少吃块点心压压，留些肚子尝饺子。”
“嗯。”卫旻边应声，边接过点心啃，绯色袄子的腰位还挂了一袋子金块。皇子有份例银子，卫祎又时常赏赐，涴儿得了新鲜宝贝，也会留给他。所以，卫祎家底实在富裕，是当之无愧的富贵翁。
“母妃，糕饼好吃，你尝尝。”
涴儿低头咬一口，顶着他期盼的目光，点头说：“好吃，明日晨时母妃唤人再做。”
“母妃。”卫旻扬脸瘪嘴，脸蛋皱巴巴的，叹息两声，他道：“儿子明日进学早，怕是赶不及。”
父皇不上朝时，通常日上三竿起身，而晨起时刻，嬷嬷们还不许他进母亲房中。尽管他多次哀求，王嬷嬷依旧铁面无私。
鼓起腮帮，卫旻不太服气。过去他们一家三口还躺一张床过夜，母亲会搂他唱歌，父亲则背对两人，独自打呼噜。
可随着他长大，一切都消失不见。
父皇要生小弟弟，他被赶远远的，连西窗下养金鱼儿的福缸都不能靠近。
“母亲让人给你送去。”涴儿指指他的嘴角，笑道：“擦擦嘴，要成小花猫了。”
“你如今年岁渐长，读书识礼是好事，不过旻儿到底还小，不可过度劳累，每日饭食按时用，午间回来睡会儿，否则该不长个了。”
母子俩咬耳朵，惠妃看在眼里，十分羡慕：“旻儿真是可爱，性子不似母亲柔顺安静，反而活泼开朗，也不似皇上脾气暴躁，整日笑呵呵的，眼睛像个月牙。”
德妃笑：“李妃有福，礼春小公主咱们也见过，生的多标致，小小一个人，颇有容貌。前儿在太后宫里，万岁抱她串门，临走她还对我笑了。”
“可惜小皇子没能立住……”
两人对视眼，彼此惋惜无言。
很快，梆子声响，月亮悄悄爬上枝头，更漏声将残、忽而又重，急急落了几下。
片刻，许多宫人踏月而至，捧上一盒盒饺子。
尚皇后笑道：“各位妹妹，今儿是冬至，照习俗该吃饺子，所以我特意让厨娘和馅包饺子，你们赏脸尝尝，选出最好的，随便给了彩头，咱们算热热闹闹过个节。”
“皇后娘娘这么说了，我们便厚脸皮受娘娘好意。”在场除皇后外，惠妃最尊，她先开口说话，其余嫔妃才好言语。
德妃也笑：“皇后娘娘体恤我们，大家快尝尝，挑个喜欢也别吝啬，好好散散财。”
品阶高的宫妃手里阔绰，月例银子、逢年过节赏赐、母家接济，几样累下来，不说腰缠万贯，千贯还是有的。
“呦，早知道我今儿出门该多带钱。”柳妃笑嘻嘻说：“我若银子不趁手，姐姐们可要救济救济。”
“呸，好你个柳氏，宫里谁不知道你抠搜，进了你手里的钱还能要回来？”德妃毫不留情啐她，眉尾压着，可怜兮兮诉苦：“皇后娘娘评评理，她上个月从我那要走了琉璃灯、半个月前是珍珠耳坠、昨儿个直接偷走我做好的衣裳。”
尚皇后扶额，“柳妃还是这般性格，本宫都说不出话教训。”
“好了，今儿柳妃的赏本宫出，你们玩的高兴便好。”
柳妃噗嗤笑，栽倒在德妃怀里，“臣妾多谢皇后娘娘，娘娘千岁。”
玩了、闹了，尚皇后招呼大家趁热尝饺子。
涴儿执筷夹了个规整的饺子，咬了一口，爆出许多汁水，她细细品鉴，略微惊讶道：“猪肉荠菜？冬日里哪来的荠菜？”
做饺子的厨娘于殿内听宣，听得李妃开口，急忙恭谨近前，低头回话：“回娘娘的话，这荠菜是春季留种，洒进棚子里用炭火烘着才长出一些。”
“洞子货？”涴儿慢慢点头称赞：“不错，你手艺很好。”
主子开口夸赞，便有赏赐之意。婢女清露拿出一个荷包，掏出小把金锞子给她。
“奴婢谢李妃娘娘。”厨娘接过金子，脸笑开了花，这小把金锞子份量不少，能顶她一年奉俸禄。再说李妃乃万岁心尖宠，得她夸赞，日后在赏膳监日子不会差。
赏赐过人，众嫔妃又饮酒作乐，清酿佳肴、美姬歌舞，衣香鬓影，举杯对着月亮，有闲情雅致的能多喝三杯。
卫旻熏红了小脸，脱下披衣，跨过满室找几位哥哥姐姐玩。
栖霞公主别扭撇开头，态度冷淡。卫旻完全不在乎，反正有大哥哥与大姐姐蹲下陪他玩的热火朝天。
栖霞更气了。
宴会散去，尚皇后抱着栖霞轻声问：“你与晋王闹矛盾了？”
栖霞不想晚上耍小脾气被母后瞧见，脸颊当即起了层霞云。“母后，我们没有闹矛盾。”
“那你为何如此？”尚皇后不解，不过身为母亲，她为栖霞想的更多：“多去找晋王玩，你们是手足骨肉，哪有什么仇怨过不去。”
“李妃菩萨一样的人，最是好性。有些事，不怪你，你何须别一口气想不通？白白耽误你们的感情。”
皇后揉碎道理，一点点塞给栖霞，企图让她明白些什么。
栖霞公主窝在皇后怀里，似懂非懂点点头，她记住了母后教诲，“栖霞以后不会意气用事了。”
“乖孩子。”皇后搂紧了她。
西北小院，月落乌啼，轻烟薄雾笼罩，几株梅树竞争芳华。
福缸结了冰，卫旻心心念念的小金鱼被带进屋里。
滴答、滴答……
“父皇，您喂儿臣的鱼了吗？”卫旻奋力踮脚朝瓷缸里瞧，几尾拖着大红尾巴的鱼儿自由自在游曳。
卫祎正揽着涴儿泡脚，蒸腾热气不断从木桶冒出，熏的他脸颊泛红。女人白似豆腐的脚压在上头，卫祎时不时翻动，占据上风。
听得儿子呼唤，男人蓦地回头，脸上的笑猛然沉下，语气敷衍说：“喂了、喂了，你赶紧去睡，明儿还要早起。”
“父皇—”卫旻拉长语调，尾音像个小钩子，“儿臣不困。”
“不困也去睡，沾了床慢慢就能睡着。”卫祎满心满眼是孩儿娘，没功夫与儿子扯皮，张口闭口要打发他：“夜间晚睡，早起困顿，便没精神听学。朕可不想再被你师傅逮住。”
那老头子可不是吃素的，说起话文绉绉，骂起人来引经据典，连个脏字都无，一派的文人风范、天子门生之姿。
“今儿玩也玩了，旻儿可不能言而无信。”
“好吧。”卫旻转过身给两人行礼告退，依依不舍地离开。
涴儿目送卫旻的影子消失在月光下，不禁劝道：“五郎，旻儿如今不算大，您不要对他过分期盼。”
窗外起风，霜雪寒气顺流而上，玻璃画宫灯烧的莹莹，泛照两人面孔。
卫祎关掉窗户，瞥她一眼，“他是咱们长子，意义不同。”
“他是你我血脉继承。朕为父，当教孩儿以严，君子六艺、史书军法、圣人言论，这些朕都会慢慢教他，让他成个聪明、博学、有才能的人。如此，朕才不至于辜负他的到来。”
握住宓娘的手，他又柔和许多，道：“不过你放心，朕不会揠苗助长。身为父亲，自然希望孩子过的幸福。”
他温言软语，娓娓道来，向涴儿说出心里打算。
涴儿认真倾听，放心不少，便主动投怀送抱说：“您心里有个章程就好。”
翌日，二人日上三竿方醒。
卫祎先一步睁眼，他有些口渴，挺身而起，却在将直腰时，脑中突然炸开，眼下骤然黑暗，身体不受控制栽倒在一具温热女体中。
“五郎—”昏迷前，他听见边上人焦急呼唤，不一会儿，有东西被塞入口中。
“嬷嬷、安公公，皇上病了，快传太医！”涴儿冲出去开门，心急如焚，差点一个趔趄栽倒。
安湖宁愣了愣，王嬷嬷反应快，慌忙推他：“愣头愣脑做甚，快使唤人跑一趟！”
“好。”安湖宁反应过来后，流了一头冷汗，顾不上擦汗，他嗖的声跑出去。
……
冬至热闹过了一天，尚膳监烧火的灶上还有余温。但不过一夜间，皇帝病倒在床的消息如长了翅膀般传开。
人尽皆知。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