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多月之后,戚央央的病就慢慢调养好了。
这半个多月以来,裴陆戟甚少待在府里,偶尔几天被英国公气急败坏叫回来,他也是睡在书房,连见她一面都不肯。
每回他生气,戚央央都不会主动出现在面前惹他心烦,但会亲自做许多好吃的找人送到他面前。
她总说,人生气时要多吃百合羹、萝卜糕、山楂酥,因为百合、白萝卜以及山楂都有顺气消气的功效,另外,多跟八字带水的人聊天,也可以消气,她就是八字带水的人。
这段时间,每当修竹把食物端来,他都要看几遍,用筷子在食物里头翻,翻来覆去把食物都搅烂,然后就会撂下筷子,也不吃。
“世子,你好歹...”
“最近...府里没有采买百合或萝卜吗?”他打断道。
修竹愣了愣,“世子你想吃百合和萝卜吗?可你以前...不是最讨厌了?”
他记得以前少夫人最爱用百合、萝卜和山楂做点心给世子吃,可世子每回连碰都不碰。
“不是,”他讪讪地捡起案上公文,看的依旧是半个时辰前那一页,“以后但凡有百合、萝卜、山楂的食物,都给我扔出去。”
这天是年廿八,距离过年没几天了。
裴陆戟本来打算做完手头的事就回府一趟,好歹今天要扫尘清晦气,总不能一年到头都在衙门里。
可不料,刚想走,昌华公主就来了。
他是去巡视牢房的时候听闻公主殿下驾临,匆匆赶去前堂的,谁知去到后,却看见那个在他眼前销声匿迹了好久的裴少夫人来了,还大大方方坐在昌华公主身旁,二人一副相谈甚欢的样子。
“你来了,不是告诉过你,不要来这里找我吗?”裴陆戟一副冷冰冰的态度。
一个敬语也没有,显然是对戚央央说的。
戚央央脸上恭敬的笑容消失,站起来,端着盘子朝他走近,“我是来给郎君送糕点的...”
裴陆戟一想到她这些日子来的忽视,突然生恼,语气冰冷:“以后不要再做百合羹、萝卜糕、山楂酥了,我...”
“我知道,你不吃。”戚央央笑了笑,“可我以前做这些送来,你其实可以跟我说的。”
裴陆戟冷睨她,“跟你说什么?说我不吃这些,让你换别的吗?成亲那天我就告诉过你,不用做什么讨好我,你一直都会是裴家少夫人,可你为什么不听?”
央央默了默,“所以我之前做了那么多,其实你并不喜欢,反而很讨厌是吗?”
“你从不允许我来衙门找你,是因为这里是你唯一可以躲开家里、躲开我的地方,你不希望这片净土被我污染,是吗?”
裴陆戟看她的眼神稍有松容,正想说点什么,可这时,却见她如往复一样,颓落之后立马振作起来,朝他笑得璀璨,
“那也没办法,反正我已经来了,也已经惹恼了我家郎君,就只好请郎君多担待,我会补偿郎君的。”
裴陆戟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好,但仍旧冷冷地扔下一句“随便你”,然后跟昌华公主二人移步到旁边屋里说话。
等他与昌华公主说完了话,出来想与她一同归家,发现隔壁屋里的人早已走了,只剩修竹蹲在廊下吃那盘少夫人带来的糕点。
裴陆戟阴着脸走过去,“少夫人呢?”
修竹吓了一跳,手里捏着的糕点掉了出来,“少夫人?她走了呀,世子不是嫌她在这碍事,所以她回去啦。”
“哦...少夫人临走前还说...”他边捏糕点吃得满嘴糕屑,边学舌道:
“请替我转告郎君,今晚我会告诉父亲和母亲,说郎君正在办一个大案子,衙门这边没了郎君可不行,请郎君勿要挂心,我会照顾好父亲和母亲,今夜,你就好好同你心仪之人,在一起。”
听完这话,裴陆戟的脸顿时黑得像几年没洗的灶,匆匆走出衙门,发现外头又在下雪,可路边却留了一辆车给他。
他以为戚央央在车上,一下就掀帘上去,没想到里面没人,里头却布置得很敞亮。
车上四个角分别挂了很亮的八角宫灯,车座上垫了厚厚的褥子,车窗用厚纸糊得严严实实的。
这时吃干抹净的修竹拍掉衣裳上糕屑走来,“少夫人还说了,若郎君想回府,这么冷的天,就不要骑马了,坐这辆车回去。”
十一岁那年,从羌北回国后,裴陆戟就不能独自待在封闭的、漆黑的环境里。
所以,他回国后第一次坐车驾,是十三岁那年刚入仕,在翰林院当编修。有一次,京城下起了大暴雨,水直接淹到了东府大街,那会恰好他伤寒未愈,又着急回宫看自己刚纂修好的史书,国公夫人甄氏便让他坐轿子去。
当时裴陆戟死也不肯坐轿,坚持冒着大雨骑马,结果雨太大,不止马不肯走,他还差点从马背摔下来,幸好英国公及时接住。
这时,戚央央头顶一双丫髻,眼睛明亮地跑过来牵住裴陆戟的手,说要跟裴哥哥一起坐轿子。
“哥哥,我还没去过你当值的地方呢,能带我去看看吗?”
她可怜巴巴地哀求他。
“不能。”
先前因为她在外头胡作非为的事,他被英国公斥责没看顾好妹妹,他对她颇是烦厌。
“可是我会乖乖的,我就待在轿子里等你,远远地看一眼好吗?我保证...保证你带我去了,以后我再也不偷跑出府乱逛,也不会爬到隔壁尚书大人家摘柿子,更不会打侍郎家的小胖子了!”
裴陆戟黑着脸睨了她一眼,不说话。
没说话戚央央就默认他同意了,赶紧拉着他上轿子。
自从羌北回来后就再也不肯坐轿子坐车驾的裴陆戟,甄氏想了许多办法都没用,这会竟轻轻松松被她的小甥女拉上轿子,英国公夫妇都很惊奇。
可是轿子坐到半路,正是雨下得大,轿子里空间被雨水声衬托得越发逼仄之时,裴陆戟突然握紧自己的喉咙,喘`息声越发急促,脸憋得通红,像是快将呼吸不过来的样子。
他又回想起在羌北那个死人窟里,洞内就一点点大,到处都是腐朽尸骨呛鼻难闻的气味,他在里头饿急了,为了让自己能活下去,连腐肉都不得不吃。
就在他快将呼吸不过来,胃里翻腾着快要吐出之时,一双温热的软乎乎的小手握住了他。
“裴哥哥,你闭上眼睛数到十,我送你一件礼物好吗?”
低头看见小姑娘澄亮的眼睛,他不愿让她小瞧自己,便强作镇静,依言闭眼。
小姑娘替他数了起来。
“一...二...三...”
她一边轻声数,一边用嫩嫩的手指在他手心里写划。
“四...五...”
很奇怪地,当他的注意力集中在她指尖写划的地方,那种呼吸不顺的惶恐感觉就渐渐消散。
“六...七...八...”
轿外的暴雨狂风慢慢地也被驱逐出杯盘狼藉的荒漠。
“九...十!好啦,裴哥哥请睁眼。”
耳边是小姑娘清脆敞亮的声音,他忽然想到春日里枝头绚烂的莺啼。
睁眼却看见一个盛装着点点萤光流窜的琉璃瓶放在自己手上。
小姑娘笑了笑:“裴哥哥,以前我怕黑,爹爹会经常给我抓萤虫,以后我也经常给你抓,这样你上哪去,只要带上我就不怕啦。”
那之后,他每逢需要坐轿子坐车驾出门,带着她,慢慢就没那么怕了,再后来,他也能和别人一起同乘了。
车外的风声呼呼地刮,车行进到一半,修竹听见车厢内发出碰撞声,勒令车夫停下来,自己敲开车厢门探头道:“世子...需要小的进来陪...”
裴陆戟额角隐有红淤,目光一寒,吓得修竹不敢往下说。
“哦,对了,少夫人说车座旁木匣子里有东西要给世子的,让世子打开看看。”
车辆继续前行,他打开木匣,捧出了里头的东西。
是一个装满萤石的琉璃瓶子,这是一种黑夜里能发光的矿石。
冬日里萤虫死绝,用萤石来代替倒也相宜,裴陆戟心情转好,并无察觉到哪里不妥,轻轻将琉璃瓶子收进袖子帖服藏着。
回到府的时候,因为路上风雪大耽搁了一下,此时时辰已晚,但鹿鸣苑的院门前依旧照例给他留着一盏明亮的珐琅彩绘宫灯,不管他是否会回府,风雨不改。
“少夫人呢?”由于他收到的那个萤石瓶子,今夜他语气稍霁地竟主动问起了戚央央。
“禀世子,少夫人她回来没多久就歇下了。”伺候戚央央的小婢女跪在屋外道。
裴陆戟看着灯火熄灭的里屋,愣了愣,“今日...她不是要贴春联吗?”
自打成亲后,戚央央每一年年廿八都缠着他,让他帮忙贴屋里最高的那张“福”字贴。
她总是笑出一口白牙道:“自己屋里的春联要亲自动手贴,才有意义,下人贴的福气都在下人那呀,我们自己屋里的得自己贴。”
每年她都要等他回来,帮她贴最高的那张“福”字,但是今年,她竟然早早歇下了。
“少夫人让奴婢们架着梯子都贴好了。”小婢女回道。
裴陆戟内心感到一阵难言的闷燥感,但他不知是为什么。
婢女又问:“世子今夜可是要少夫人伺候?奴婢这就进去通传。”
他一甩袖,闷闷道:“不必。”随后转身大步往黑漆的书房方向。
可只走了两步,看着前方空洞无比的书房,又停了下来,“明日等你们少夫人醒来,就告诉她,我有两件事要同她说,让她等我回来。”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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