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我怕是得死在这，辙复想。
终年不消积雪的山上，两人隔着一道巨大的拖痕相望，四周是浑然的白，唯有这道蔓延数十里的拖痕翻起的新土泛起了黑，除却仍簌簌落下的雪，高耸入云的这片地静的令人发怵。
平地骤然起风，卷起新旧的雪。
辙复在离地那刻化为原型，银色巨龙撞破雪障冲下源沥。
未及近身，源沥腾空而起，朵朵被金线缠绕的莲花开满身后，巨大的阵法图案横亘在他们中间。
辙复灼热的龙息喷洒在源沥的身上，融化了肩头落下的薄雪。
眼前的人辙复一口便吞下，可他巨大的龙身在此刻丝毫动弹不得，阵法上的禁制牢牢压制这他，兴许是这阵法上强大的妖力参杂了三重天的气息，他的心脏传来一阵隐痛。
雪声伴着辙复的声音传入源沥脑中：“怎么，同为妖塔里出来的妖物，你那破花里放了几条金线就以为佛台那群人看的起你？”
“你日日去三重天，不怕被佛光照死?”
他巨大且丑陋的龙脸上能叫人读出一种古怪的讽刺，深究下去竟然有几分难过。辙复敛下情绪，赤红的双瞳布满了不怀好意与幸灾乐祸。
可看着源沥那张古井无波的脸，却又感觉很无趣。
他在天地间活了千年，却在妖塔中度过了大半岁月，来来回回大抵是要从五千年往后数了。
但是，他并未定性。
所有妖都一段尚未开化的阶段，等到有了类人躯体，便是得以开化，而在未开化的阶段，妖的所作所为，天道便会给你定下善恶，此为定性。
倘若是极恶，妖塔便是往后的归宿。
天道在辙复有了类人躯体后像哑巴一样毫无动静。
可是辙复确实是被三重天的通天佛亲自抓入的妖塔。在那里面，吃与被吃也只是日常生活。辙复合理怀疑抓他入塔的通天佛是在和天道对着干。
几十年前，天道突然降下万重天雷，亲自毁了妖塔，众妖开始了奔逃。这让辙复愈加怀疑三重天和天道关系破碎了。
刚开始出塔辙复过了几天逍遥日子，以人身走过许多地方，而此时此刻，辙复被逼到显了原型。
源沥看着眼前那双赤红色的眼睛，瞳孔微缩，结印的双手出现一丝迟缓。辙复龇了龇牙，化为人形，禁制也随之松开。
雪飘入他的眼睛，冰冰凉凉的。
源沥恢复了以往的神情定定看着辙复。
他眉间的九瓣莲隐隐闪现，骨节分明的手轻按眉心，一时间金光大盛，巨大阵法将二人包围。
丝丝缕缕的金线从源沥身后炸开，汇入辙复的身体。在这入蛛网一般的金线中，一段不起眼的红色没入他的左手。
撕裂般的疼痛从骨缝中传来，以至于那一抹红色看起来像一个幻觉，那些金线犹如蛆虫在他的脉络里蠕动。
“源沥！”辙复怒喝一声，忽又像散尽了气力，嘭的一声跪在了雪地里。
他很清楚，源沥在给他打上九瓣莲，印上三重天的印记，那是没日没夜的诵经声，也是虚伪至极的通天佛。
源沥也是妖，但辙复并不知道他是什么妖，但他知道的是，源沥可以在天地间横行霸道也无法被管束。此时的他让辙复生出一种感觉，很难用语言来形容。
源沥有一般妖身上没有的感觉，出尘的模样生生磨灭了他骨子里深埋的妖性。如果不是他磅礴的妖气涌出，此时他衣袂翻飞的样子倒真的有仙家风范。
辙复分出心神看了他一眼，却只瞧见一双苍白的手在快速变换，金光里夹杂着难辨的红色。
他死死咬紧牙关。
源沥向前迈步，这一步仿若踏入辙复识海中。
“咚。”
古朴而沉重的佛音在脑中泛起，苦僧诵经声如潮水般涌入脑海。
大道万物在他的脑海中起落，漫天落雪放慢速度，一片混乱之间，他仿佛看到了佛台。
源沥突然吐出一口血，刺目的鲜血在雪地里显的格外鲜艳，而此时辙复的左手传来一阵痛感，游荡在体内的金线仿佛碰到了巨大的屏障被逼到了体内的某一处。
他发现自己的左手出现了一颗红痣，细微的刺痛就来自于它。
辙复抬眼望向源沥。
他到底在做什么，刚刚的金线是佛家，而这出现的红线却有着大妖的气息。
源沥察觉到他的目光，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随后一掌拍向阵法中心，风雪大作，纷乱舞动的金线一时间竟毫无动作，彷佛被时间截住，随后他轻喝一声“破。”
一瞬间金线化为细沙被风卷到天边，尽数散去。
周遭霎时间恢复了寂静，只有他们眉间一样的九瓣莲闪着微弱的光。
“你...”未及辙复讲话说完，源沥一个禁声咒扔在了他身上。
他忽然看起来很轻松，甚至笑了一声，眼中似有摆脱，可这仅是一闪而过，所有难辨的情绪尽数被他藏在了漆黑的瞳孔后，包括那细微的轻松与欣喜。
体内寸骨之痛让辙复错过了源沥眼中的情绪。
忽然间远处的天边一闪而过金光，源沥周身气质瞬间凝固，仿若冷泉彻底化成了冰。
不远处，一人披着僧衣走向他们。
辙复双眼微眯。
待到看清是谁，他身体微不可察僵硬一瞬，只不过片刻便恢复往常。
居然是那通天佛。
天地万物，应劫而生。相传盘古最后分开的那片天是混沌之渊。
诸多大妖，尚未开化，与天地一同而生。
通天佛是其一，他非妖非人，却被天道定性为善。
辙复眼中涌出恶意。
善？
他看未必。
源沥看向辙复：“红线之事不可与外人倒也，慎言。”
辙复顿了一瞬，随即点了点头。下一秒，他感到自己的禁声咒被解开了。
辙复直起身看向通天佛，他与这位的事可不是一言半句说的清，他恶劣一笑，法术卷起雪层下的黑土尽数砸到通天佛的身上。
“老王八，你可真是阴魂不散。”
源沥：“...”
通天佛：“？”
辙复懒懒抬眼：“我觉着你这是看上我了。”
源沥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似乎觉得辙复真的是异于常人。
“千年前我一介小妖，你亲自下佛台捉我进妖塔，我进了妖塔你也叫我不得安生。”辙复抱臂朝着通天佛走了几步，“你这又千里迢迢来寻我，真的是...”
“让我不得不想想你是不是真的对我情根深种。”
通天佛穿着一身灰色的僧衣，脸上的笑容未曾改变分毫。
倘若他凡间的信徒看到通天佛这般模样，准定连夜砸毁他的庙宇。
通天佛只有一只眼，另一只眼眼窝深陷，似被人生生剜了出来。
辙复瞬移至通天佛旁，看着那深陷的眼眶，恶意扑面而来。
“你这眼睛，可真令人恶心。”
听到这句话的源沥为不可察的皱了皱眉。
他并不清楚辙复和通天佛之间的纠葛。
通天佛轻轻退后一步，如同长辈看到幼童玩闹一般露出一个笑容。
“很好玩，不是吗？”
“如今你这保命的修为，忘记是怎么得来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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