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国九年,塞北攻破洛城,南国皇帝带着世家迁都奔逃。
同年五月,周鸯和程怜生大婚。
昏暗的帐子里,周鸯睁着眼睛盯着面前的一切睡不着觉。
程怜生今晚没有跟她睡在一起。
因为一切都遵循南国礼仪,周鸯把程怜生赶出帐子说是婚前一晚准新人都要分开不能见面,直到成婚后才可以。
只要周鸯嫁他,程怜生就没有不听话的,卷着自己的杯子钻进别人的帐子里借宿去了。
睡在周鸯旁边的是阿芸。
阿芸还是小姑娘,身姿都没有周鸯长,此时窝成一团侧躺着睡,和周鸯背对着背,她的呼吸声绵长,不吵,周鸯却长长地叹了口气。
她以为半个月的时间虽说不长,但怎么也能让她有所准备。但等到这一天真正来临的时候,周鸯却发现自己毫无招架之力。
周鸯怔然地望着顶上的帐子,心里想着自己以后的日子。春日将过,那些在江南的时光已经离她而去了。
“央央阿姐,你为什么还没睡?”
阿芸睡了一觉又醒了,她翻过身,伸手覆在周鸯的手背上,悄声问。
“只是有些睡不着。”
“为什么睡不着?因为明天就要嫁给阿莲哥哥了吗?难道央央阿姐也兴奋得睡不着觉吗?”
“也?还有谁也睡不着吗?”
周鸯的思绪被阿芸打断,索性和阿芸闲聊起来。
阿芸道:“阿莲哥哥肯定也睡不着,他明天就能把央央阿姐娶回家,他高兴坏了。”
“你为什么知道他高兴坏了睡不着觉?”周鸯想不出程怜生高兴得睡不着觉的模样。
“因为他把央央阿姐找回来之前也是这样天天睡不着觉的。阿莲哥哥睡不着觉,就会把我哥哥拉起来陪他练剑。”
阿芸说这话时有些气鼓鼓的。
周鸯没见过阿芸口中的哥哥,也没听阿芸提起过,此时有些好奇地问道:“你哥哥?怎么没见过他?”
阿芸的语气霎时低落起来。她覆在周鸯手背上的那只手小小的,随着她的力道加大扣住了周鸯的手。
“哥哥死了。”
“在跟南国人打仗的时候被南国人杀了。”
周鸯微愣。
“我只有阿莲哥哥一个哥哥了,现在央央阿姐回来了,我又多了一个姐姐。我希望阿莲哥哥和央央阿姐都好好的,”阿芸顿了顿,“央央阿姐,你会和阿莲哥哥生很多小崽子吗?”
“啊?”
周鸯呆住了,她还没从阿芸兄长死去这件事出来,就发觉阿芸的话题已经从这里跳到那里去了,一时间都接不上话。
“央央阿姐生的崽子一定好看,我会带着他们玩的!”
周鸯失笑,伸手摸了摸阿芸的头,哄道:“还早呢,快睡吧,说什么胡话。”
阿芸嘟嘟囔囔:“才不是胡话,我会等着那一天的!”
她说完话,困意又席卷而来,手还搭在周鸯手背上,人却已经闭着眼呼吸绵长进入梦乡了。
周鸯看着阿芸,也慢慢地睡着了。
……
隔天早上的时候,她是被人叫醒的。
睡眼惺忪时便被人推着起了床,先是一番漱洗,而后有人捧来凤冠霞帔给周鸯换上,伺候着她挽发上妆。
整个过程中周鸯都如同提线木偶般任他们摆弄。
“一梳梳到头……”
铜镜里的那个姑娘挽着发,头戴凤冠身着霞帔,肤如凝脂面若桃花,再好看不过。
周鸯面无表情,旁人却笑意盈盈。
最后弄完了,阿芸给她盖上了红盖头,牵着她一步一步往帐子外走。周鸯是从阿芸的帐子里出嫁的,和阿芸住在一起的还有一个姑娘,叫汀兰。
汀兰和阿芸一左一右扶着周鸯,把周鸯交到了外面候着的男人手上。
“阿鸯,是我。”
周鸯还未反应,就已经被人背在削瘦的背上了。
背着她的男人喘着气,声音分外熟悉。只一听,红盖头下的周鸯就红了眼,鼻尖酸涩,泪珠滚滚而落,怎么也止不住。
“哥哥……”
她俯在周逸春背上,双手搂着久未见面的兄长,如同溺水的人攀住了浮木,死死不肯松手。
“我好想你,哥哥。”
兄长瘦了,周鸯搂着周逸春的脖子,曾经翩翩公子的人物如今身上却没了那股熏香气,反倒多了皂角味。
周逸春从前最爱熏香,身上常年有着浅浅的香气。
回忆起江南,周鸯更是止不住泪,泪水簌簌地掉,咬唇轻声呜咽着。
“阿鸯别哭,哥哥在这里。”周逸春也红了眼,他背上的妹妹瘦了许多,轻飘飘的,他不敢想在他们兄妹二人分开的这段时间里阿鸯受了多少委屈。
都是那该死的程怜生,害得自己被掳到塞北成为奴隶,还强行抢走了自己的妹妹。
国恨家仇,他周逸春和程怜生不死不休。
帐子外人多,娶亲是大喜事,许多人都围着只留出一条道,敲锣打鼓沸反盈天,高昂的喜乐声飘出三里地。
终归是周鸯成亲的大喜日子,周逸春没有说些不该说的话,稳稳地背着周鸯走到花轿前。
这段路短,转眼间周逸春便停下了脚步。
他背着妹妹,花轿前站着穿着婚服的程怜生。程怜生今日束着发,面如冠玉,是再俊俏不过的儿郎。
周逸春在他面前也逊色几分。
“程怜生,你要好好对阿鸯。”
程怜生道:“我自然会对央央好,不用你来操心。”
周逸春扯了扯嘴角,道:“最好如此。”
“你还背着央央干什么?还不把她放下送进花轿。”程怜生催着周逸春,“误了时辰有你好受的。”
“哥哥……”
周鸯抱着周逸春不松手。
“央央。”
程怜生低声唤了一句。
周逸春背着周鸯轻轻晃了晃,温声道:“哥哥会陪着阿鸯的,下来吧阿鸯,今天是阿鸯出嫁的好日子呢。”
周鸯“嗯”了一声,从周逸春背上下来进了花轿。
花轿要从阿芸帐子一路抬到周鸯爹娘坟前,等周鸯和程怜生拜完天地磕完头,又坐着花轿一路送到程怜生的帐子。
草原的路说不上平坦,多颠簸,周鸯坐在花轿被晃得难受,小心翼翼地掀开帘子看到程怜生就骑着马走在她轿子旁边,又缩回手放下了帘子。
“央央?”
程怜生瞥见了帘子晃动,猜到周鸯估计被颠得难受了,就和抬轿子的人说了声慢点抬,平稳些。
周逸春也在前面走着,他今天跟着换了身衣裳,是程怜生穿过的旧衣。他自己的衣裳早就在城破的时候坏掉了,后来被俘虏到塞北又穿着囚衣,根本没有可供他换洗的衣裳。
要不是周鸯成亲,他还得穿好一阵子的破布烂衫。
尽管如此,周逸春也不会对程怜生有什么好脸色。实在是他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周逸春勉强维持着自己的君子风度,暗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一行人就这么不缓不慢地走着,掐着时辰到了程怜生与周鸯的爹娘坟前。
“央央,到了。”
程怜生下马,在花轿旁等着周鸯出来。先是一双玉手挑起帘子,而后程怜生闻见一股脂粉香,淡淡的,却叫人心都醉了。
周鸯做了一路的轿子,身子骨都快被颠散了,刚落轿起身时尚且还有些乏力,幸好程怜生及时地支着她,防止她当场摔倒。
她眨眨眼,敛去倦意和泪水。
两个人相扶走到坟前三叩首,一拜天地二拜高堂,最后夫妻对拜才算礼成。
礼一成,周鸯又被赶回花轿里,而后被抬着一路回了帐子。回程时抬轿的人脚步略快,是怕误了吉时。
周鸯从轿子里下来,重新坐在程怜生的帐子里时,心里忽而感觉到了些忐忑不安。帐子被好好布置过了,床榻上都铺着崭新的被褥,绣着鸳鸯戏水和双喜的花样,格外喜庆。
还点着红烛,撒了些红枣花生桂圆,无一不是按照周鸯说的来办。
她真的嫁给程怜生了。
不是走个过场,而是真真切切地行了礼成了婚。
帐子外的嘈杂声听不清切,但肉香和酒香却钻进帐子里勾得周鸯肚子的馋虫动了又动。
她一大早起来就没吃过什么东西,临走前汀兰塞给周鸯一块儿饴糖,被她坐轿子时含在嘴里吃了,如今肚子空空,香味一勾就闹翻天。
周鸯饿得不行,帐子里没有旁人,她悄俏掀开盖头瞧了一眼,发现桌子上摆了两碟糕点,是她平日爱吃的那种,便轻手轻脚地去拿了两块,用手帕垫着小口小口地咬着吃了。
一块糕点刚入肚,帐子外就传来动静,吓得周鸯一激灵,紧忙将剩下一块狼吞虎咽地吃进肚子里,盖上盖头装作无事发生的模样。
帐子外,周逸春和程怜生对望。
“你怎么还在这里?”
周逸春拦着程怜生不让他进去。
“里面是我妹妹,我当然在这里。”
程怜生冷冷地看着他。
“程怜生,我只一句话,你别动阿鸯。有什么冲我来,阿鸯她没招惹你。”
程怜生就笑。
他喝多了酒,身上一身的酒气,夜色模糊了人的视线,程怜生一身红衣醉如玉山,平白生出色气来。
他道:“滚,你没资格说这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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