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蝼蚁
对此一无所知的郑舒正蜷缩在床上,他刚刚完成了一次“完美”的送礼,通过管家,保持着安全的距离。以他现在的精神状态,很难让他再次如此近距离地接触那人,郑舒指腹拂过蜂鸟胸针的贝壳羽翼,脑中再次浮现那人或嘲讽,或冷冽的神情,又或者是那若即若离的触摸,郑舒心中茫然,不安,焦躁交织闪过,他凝视着那枚胸针,仿佛在凝视自己。
他有病,周夫人告诉他,他有病。
刘医生说,这没什么。你只是需要一些时间,走出过去的你。
可是郑舒真的不懂。他一直如此度过以前的人生。别人对他友好,他感受到的却是不安、惶恐,还有一丝....被挑衅的怒火。这是病?
有病?你有病。我?...有病吗?
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狭小破旧的出租屋又重新把他拉回过去,母亲蜷缩在酒瓶里,与他相似的面容痛苦地皱在一起,像一只被雨水淋湿羽翼的鸟,无助地原地哀号。郑舒突然觉得无法呼吸,仿佛有人扼住他的咽喉,他挣扎着放下那枚胸针,掌心握住自己咽喉。他侧身想去按床头的呼叫铃,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倒向床下,床单随着动作滑落,蜂鸟胸针摔在地上的下一秒,郑舒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单手接住它。
他喉头发紧,肌肉紧缩抗拒着空气的进入,郑舒再想挣扎却僵硬地躺在原地无法动弹,地板被厚实的地毯包裹,他僵在原地,唯有意识在柔软的地毯上无助沉浮。巨大的无力感与恐惧化作实体,将他层层缠绕。他徒劳地张大嘴,肺部在抽痛,渴望空气,可喉咙的肌肉毫不留情地抗拒。
在窒息的边缘,意识开始溶解,母亲暴怒的吼叫、辱骂与人重合,丁原那嘲讽的、居高临下的目光,仿佛化作了新的诅咒,尖锐地鸣叫着,催促着他,却奇异地,带给他宁静感。
那宁静使郑舒猛地从黑暗中醒来,他大口大口地呼吸,贪婪地吸吮着空气,直至肺部传来灼痛感,又忙捂住自己嘴,缓慢又坚定地放缓呼吸,防止自己过度呼吸再次昏过去。
眼前恍惚的画面随着呼吸平稳缓缓凝实,小巧的蜂鸟胸针正静静躺在他手上,郑舒将他放在胸口,感受着自己跳动的脉搏,缓缓在地毯上躺平,在奇异的宁静中安眠。
“呕……老丁?!”王灿灿吐出嘴里那块带着浓重焦煳味的排骨,整张脸皱成一团,“你对我有意见就直说!这玩意儿是碳吧?!”丁原没说话,只是冷冷地盯着那盘失败的红烧排骨,眼神没有焦点。
王灿灿伸手在他眼前用力晃了晃:“哥?!魂儿丢啦?”丁原猛地抓住他挥舞的手腕,力道大得让王灿灿倒抽一口冷气。“我记得,”丁原抬起眼,嘴角勾起一个没有温度的、近乎凶狠的弧度“你跟城南那帮混子,一直没彻底断干净,对吧?”
“哎?!老丁!你可别血口喷人!”王灿灿头摇得像拨浪鼓,眼神却心虚地飘向别处,双手不自觉地交握了,“你上回骂完我,我就没跟他们有联系了”丁原盯着他紧握的手,冷笑一声。“少废话。最近联系一下他们。”“干嘛?”“有事要请他们‘帮忙’。”
“啥事”“少管,吃你的,吃饭也堵不上你的嘴。”“不是?这他妈咋吃啊?”
新的一天,丁原刚拆下正时系统,暗中注视的视线又附着到他身上,丁原用袖口擦掉额头的汗水,冷笑一声,把手里的工具扔给在一旁的娃娃菜“我东西你给我收哪了。”娃娃菜想了想,从柜台底下翻出那个盒子递给他,刚想摘下手上被油污沾染的手套,想了想,丁原又冷笑着带好,接过那盒子留了句“我出去一趟。”就朝着人躲藏的地方走去。
远远看见那拐角的衣角翻飞了几下,是看见他走过来了,急躁又焦虑的来回走动,丁原脸上的笑容加深,他靠近墙边等了一会儿,在人要探头出来时,单手撑在墙上,以一种极具压迫力的方式,凑到人面前“好巧阿...郑、少。”
郑舒瞳孔在看见他时骤缩,那张过于清秀的面颊瞬间被红晕占满,丁原懒洋洋地靠在墙边看着,心中冷笑,傻逼。
微风徐徐,吹起对面人的衣角,丁原单手把装着袖扣的盒子递给郑舒,干净的盒身被印上几个油质手印,像是干净的雪地里突兀地生长出几株枯死支枝桠,丁原声音带着几分歉意“上回你落下的,不好意思给你弄脏了,要不我...”“没!...没事...谢谢你。”郑舒急促地挥手打断他,红晕褪下少许,略微下垂的双眼却被迷茫占满。
他双手接过那盒子,却发现怎么也拽不动,疑惑的抬起头,正撞上丁原溢满促狭的双眼,他声音轻柔的开口,却有毫不掩饰的恶意透出“上回不是要把那胸针送我吗?怎么又不想给了?郑少?这就是你追人的态度?”
郑舒双手握着那盒子愣在原地,红晕在他身上蔓延,丁原恶劣地拨开他面前略长的刘海,手套上的油污在郑舒脸上留下一道浅浅的黑痕,郑舒浑身一震,忙后退几步拉开距离,垂着头不敢看他,丁原手上转动那盒子“我听昨天那人说,你状态不好,生病了吗?”
郑舒木讷地摇头又点头,欲言又止几次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丁原面上带笑好脾气地等了一会儿,郑舒双手紧握,像下定什么决心一样,拿起墙边的礼品袋,双手递到他面前“送...送你。”
丁原单手拨开礼品袋,看见昨天装着那套珠宝的木盒,指尖力道放开,袋子又回到原样“我不明白。”丁原淡淡道,随机嗤笑一声向前一步“这到底算什么啊,郑少?”明明是比丁原还高的身形,此刻蜷缩着,被丁原的影子笼罩,丁原步步紧逼,郑舒头低垂着只是一个劲后退,退无可退时,郑舒小声的惊呼了一声,单手撑着后面的墙,怯怯的用余光瞟他。
丁原突然觉得有点好笑,就是这样一个人,胆小,懦弱,连直视他的眼睛都不敢,却只是因为权势,轻而易举地就能查到他想隐瞒的一切,将他人生赤|裸的摊开在面前,用他的弱点逼迫他,挟持他,就只因为他那一点、莫名其妙跟变态一样的癖好、和喜欢?权力啊...
太荒谬了,真是太荒谬了...
丁原瞧着面前像鹌鹑一样瑟瑟发抖、又忍不住偷偷看他的人,任谁看来,都只是他单方面的欺凌,可谁能想到呢,被胁迫、威胁、逼迫的人居然是自己。丁原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狂躁,可那怒气就像是堵在胸口的棉花,死死卡在他的胸腔里,轻飘飘的又真实地存在,硌得他生疼。
“说话啊,郑少,说话!”丁原身体猛地前倾,双手“砰”的一声砸在郑舒耳侧的墙上,将他彻底笼罩在自己的影子里。郑舒像被抽去骨头般滑坐下去,目光却像被钉死在丁原满是寒意的脸上,他怯怯地说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丁原像是听到了世间最荒谬的笑话,他缓缓蹲下,与他平视,嘴角咧开一个扭曲的弧度,像是在嘲笑郑舒,也是在嘲笑自己。
他不可抑制地捂着脸大笑出声,肩膀耸动,油污在脸上蹭开,显得狼狈又疯狂,郑舒的呼吸随着他的笑声愈发急促,双眼也溢满那怪异的热情。笑声骤停,郑舒的呼吸仿佛在那一刻也停止了。
丁原盯着他,眼神里所有的情绪褪去,只剩下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冰冷的洞悉。他脸上笑容不变,双手抱住双臂,头靠在肩膀上,他轻声道“你。”他单手指着郑舒的额头,“你、爱上、我了。”他声音无波无澜,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停在郑舒额头上的手指落下,点在他眉心,留下一个黑色圆点,像菩萨额头的红痣,又像厉鬼头上生出的犄角,丁原笑容不变,声音却染上几分促狭的恶意“你,一个受虐狂变态,爱上了我,知道了吗?”郑舒所有心神全部集中在两人接触的地方,无法克制仿佛从骨髓泛起的瘙痒从那一点蔓延“你看,”丁原的声音轻得像一阵烟,却带着致命的毒性,“你连呼吸的节奏,都在配合我。”郑舒的瞳孔猛地收缩,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涌向了心脏。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干涩得什么也说不出。
“我...喜欢你...”许久后郑舒喃喃重复道,丁原凑到他面前直视他的双眼,眼中的恶意毫不掩饰,轻声道“不是喜欢,是爱,是、爱。”郑舒表情木讷,唯有一双眼亮得惊人,破碎的音节从他喉咙里逸来“是...爱...”丁原的指尖从眉心滑至他的脸颊,用一种近乎怜惜的动作摩挲着,低语道“对了,好孩子,你说对了。”
郑舒不习惯这种过于亲昵的接触,他歪头想躲开,可看着丁原那双毫不掩饰的眼睛,他却又突然贪恋起这一点温存,他再想贴过去时,丁原却突然起身,只留下一脸疑惑的郑舒,呆呆地看着他。
丁原居高临下地审视他的神情,将盒子搁在他发顶,像拍狗一样拍了拍。“乖一点,在这等我。”
说完,毫不留恋地转身。脸上所有表情瞬间剥落,只余下一片深入骨髓的木然。小巷深处只余下郑舒一人,呆呆地从头上拿下那个盒子,看着上面的痕迹发呆。
他回到修理厂,一言不发地擦净脸上的污迹,然后埋头继续工作,动作机械而高效。娃娃菜看着他,不敢多问,到下班时间才敢跟人搭话
“丁哥,下班了,还不走?”
丁原没应声,只是加快了手上的动作。他需要工作来填满思绪,否则那荒谬的狂躁就会吞噬他。然而,当最后一个零件拧紧,四周归于寂静时,那沉重的、棉絮般的窒息感再度精准地攫住了他的心脏。
他在厂里又枯坐了一会儿,才猛地起身,换下工装向外走去。
夜色深沉。他拐进那条小巷,在巷口停住,点燃了一支烟。猩红的火点在黑暗中明灭。烟雾缭绕中,他的目光投向巷子深处,那个被他命令“等待”的身影,果然还蜷缩在原来的角落,像一件被遗忘的行李,安静地、固执地企图挤进他的生命里。
丁原深吸一口烟,咽下喉间那声疲惫的叹息。这是丁原人生的第一原罪,心软,无数次将他拉向深渊。
丁原走向那角落里的身影,他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凝望着手里生长出枝桠的盒子,丁原蹲下身,从俯视到直视,他说“好狗,在等我吗?”郑舒木讷地抬头,回望丁原盛满复杂情感的双眼,他分不清那庞杂的情绪,他目光犹疑,不知如何作答。
却猛然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耳边回荡“是!”看着郑舒脸上那种近乎虔诚的确认,丁原笑了。一种混合着胜利、厌恶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自我憎恶的笑容,在他脸上绽开。在这条小巷里,他们共同喂养着名为“爱”的怪物。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