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刹那 五

顾七先前就有疑问了:按理说以段晓丁的千年功力,不至于会找不到一个凡人,而沈桓是如何能从他眼皮下逃脱的?

此刻倒是解了惑,原来还有一位秦道士在帮他。可匿息的符纸时效有限,并且制作一张就要耗费不少精力,沈桓却隐匿了十二年之久,恐怕也是那位秦道长的倾力相助吧。

顾七叹了口气,说:“倒是位忠义之士啊,就是活不久咯。”

莫长安本想发问,却见面前的虚影忽然晃了晃,场景则随之发生变换。

“这里是……?”顾七皱皱眉,眯起眼睛凑近观察。

一条宽阔的大街上,道路最两边开着一家接一家的食店、酒肆、茶馆、客栈,往中间一点是小贩支起的摊子。行人来往热闹,所穿衣着已然是熟悉的中原服饰。

“云中。”扶桑淡淡道。

顾七像是想起了什么,惊呼道:“原来云中城长这样!”

原谅他见识少,毕竟是山里长大的孩子,十一年来只在临江城附近活动。

“你也太土了吧?云中就在临江以南,离得不远。”莫长安嘲笑他:“还说跟着舅舅走南闯北斩妖除魔,到底有没有踏出过除阴蚀山和临江城以外的土地啊?”

“又怎样?不妨碍我是一流除妖师啊。”顾七表面理直气壮,实际心下咬牙切齿。

难道我就不想一览大好河山吗?还不是莫杳老头死活不给,十年如一日地把自己当七岁小孩圈养,顶多在他偶尔发神经的时候把自己下放到临江城,美名其曰融入正常人类世界,估计是怕自己真快混成山间野人。

莫长安配合道: “那么请一流除妖师给我们转达一下他们在说什么,可以吗?”

忽略掉莫长安的阴阳怪气,顾七欣然接受他对自己的违心的夸赞。

画面中,沈桓穿着简朴的素衣,背着破旧的小包袱,秦道长则没穿道服,换成了一件暗色长衫,拎着大包小包,放在人群中并不显眼。与上次看到的不一样的是,秦道长屁股后面还跟着两个小孩,一男一女。男孩像是刚学会走路没多久的年龄,时不时一瘸一拐的,只能由稍微大一些的姐姐牵住走。

他们像风尘仆仆的旅客初来乍到,一边走在街上一边交谈着。

沈桓转着脑袋四处打量:“云中确实是个好地方。”

秦道长笑得和蔼:“是啊,多少年没回来过了,还是如此热闹。”

扎着两个粗糙辫子的姐姐奶声奶气问道:“爹爹,我们是不是可以回自己的家了?”

秦道长揉揉她的脑袋,答道:“对,我在此处还留着少时住的老宅子。小是小了点,沈公子可能要先与我们凑合凑合——看,就在那儿了。”他们停在离一栋封尘多年的房子不远处。

沈桓连忙抱拳躬身,“算不得凑合。道长陪我一路颠沛流离,如今还肯收留我已经是大恩大德,沈桓没齿难忘,又怎会嫌弃地方小?既是家破人亡,我早将那些虚浮之物置之度外,能有一瓢糜食、一张蒲床便是知足了。我已别无所求。”

因为长时间的赶路,还要担心妖物的追击,沈桓不复曾经的白净模样。他的脸上沾了些许不知道哪来的黑灰,嘴唇干裂,下巴处冒出细小的青茬,发髻散乱,眉眼间尽是疲惫沧桑。

秦道长算是看着沈桓从养尊处优沦为落魄潦倒,但这个可怜的少年没有一蹶不振,他在努力寻求生存的同时也不会丢失气节操守。有时候自己会想,如果一开始不是急躁冒进地去除妖,或许事情就能有转圜的余地,或许沈桓就不至于早早失去了父母。

一想自己都是有两个孩子的人,若是他自己的孩子经历这些,怕是会心疼死。

“沈公子,唉……在下合该与你说句对不起,若不是我……”

沈桓摇摇头,淡淡笑着打断:“道长言重了,过去的事何必再纠结。于我而言,活着便好。”

秦道长目光微动,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不等他开口,沈桓就先说:“道长,我们进去吧。”

一夕之间历尽生离死别和家破人亡,又饱受颠沛流离风餐露宿之苦,哪里是三言两语可以释怀的?可沈桓说过去了,那便是过去了。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说不出口的才最是叫人揪心。

即使再过不去的事,也必须过去。

秦道长只得说:“…好。”

盯着沈桓进门时孤单的背影,善良的道长不禁发出祈求,声音细不可闻。

身边的两个孩子没有听到他的喃喃自语,他们乖顺地牵着他的手,用童真的大眼睛歪头仰望着他们的父亲,似乎在疑问为何停在原地不跟上去。

秦道长就抱起小儿子,牵着大女儿,迈步进去后,转身关上了大门。

而同时顾七轻轻地低吟了出来,像他少时吟诵从莫杳那学来的先人诗词那样。缓慢地,空灵的。

——老天啊,放过这个少年人吧。

翌日辰时,临江城郊外的墓地。肖让和沈留立于两块分别名为“沈桓”和“秦无双”的碑前。

沈留眼眶通红,蓄满了泪水,跪下缓缓磕响头。一个……两个……三个,他愣是咬着牙也没哭出一声。肖让在身旁轻抚着他的背,试图以此给予一点慰藉。

而在离他们几米外的树荫下,顾七双手环抱在胸前,唏嘘道:“自己的爹爹不是亲的爹爹,亲的爹爹又早早死在自己不记事的时候。这位小朋友的命运没比他们好哪去,一样倒霉。”

莫长安斜了他一眼:“你积点口德吧。”

顾七拱拱肩,丝毫不觉得自己有哪里说错了。

虽然嘴上总憋不出什么好话,但顾七对沈桓的印象是彻底从嫌弃转为钦佩了。

谁能想到那具丑陋可怖的尸体生前是如此一个芝兰玉树的公子哥啊。

当然,顾七肯定不单是为沈桓的外表所折服。他同莫长安他们弄清楚了当年的误会——段晓丁被暗害之时,沈桓已经被沈父沈母迷晕弄回房间了,他根本不知道他们的计划,更没有参与其中。

所以,他没有背叛段晓丁。他仍然把段晓丁当挚友。

顾七又回想起昨晚的后续:

历尽波折的沈桓寄居在秦无双——就是秦道长——的家里,为了防止被段晓丁找到,秦无双除了画隐匿符给沈桓,还让他尽量留在家中,可以帮忙照看两个孩子。秦无双则出去干些替人驱邪捉妖的营生,有时也会卖自己画的符纸,以此获得微薄的收入。

他们总算是将生活稳定了下来,虽然日子清苦,但足够活着就好不是吗?

沈桓是这么想的。

秦无双是个除妖道士,向来动辄奔波,自他妻子逝去后,留下的一双儿女便送到表亲家抚养着,如今再回到云中接回他们,没有多的下人仆从,不大不小的老宅子仅他们两大两小四人生活。更多时候可能还是沈桓和两个小孩待在一起。

孩童的天真无邪在慢慢治愈他孤独寂寥的心,秦无双也不仅仅是遵守友人死前托付,而是真心将他视如亲人。他们岁月安好地度过了一个年头。

不用东躲西藏,不必担忧风吹雨打。

然正如顾七吐槽的,沈桓很倒霉,简直命运多舛。

当他以为云中就该是自己最后的栖息地时,秦无双死了。

是在一次捉妖的途中,与妖缠斗受了重伤后死的。

其实秦无双的身体早大不如前了,画隐匿符需要耗费不少精力,而他几乎隔五六天就要画一次符给沈桓。

受伤卧床期间,秦无双清楚自己的时日所剩无几,他硬是撑着几口气又连画了好几张符。

于是一个静谧的冬夜里,秦无双倾尽全力落下最后一道笔墨在最后一张暗黄的符纸上,自此撒手人寰,长眠不醒。

没有人看到,在几步之遥的窗外,一道笔直的人影长身玉立。

那样的孤独,又破碎。好像偌大的世界只剩下那一个身影,和无边的悲怆。

他就站在窗外,直到漫天飞雪,天光破晓。

早已冻得麻木的手心突然触到一阵温暖,一道稚嫩的童声在呼唤自己:“沈桓哥哥,沈桓哥哥。”

低头看到自己被握住的手和小女孩不谙世事的眼眸,他很想回以一个笑容,提了提嘴角才发现根本做不到。

他抬起头,却不知该看向何方,声音也被呼啸的雪风刮得分崩离析。

“以后,便只有我和你们了。”

沈桓离开了云中,再次踏上陌生的路途,不同的是,这次背上多扛了两个满满当当的大包袱,身边多了两个叽叽喳喳的小屁孩。

别无依靠的他终是让自己成为了他们的依靠。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李清照《武陵春·春晚》

沈桓和段晓丁的故事是几年前写下的了,在好几个神游天外的晚自习里,一点一点拼凑出完整的故事,写的时候就是断断续续,毫无章法,如今再细阅一遍发现真的是太多不通顺的地方了,但是又真的不想再改了。现在没灵感的时候我就会回看写过的章节,小的地方会常作修改,但涉及到大的剧情走向的部分就不会再改了。

一切权当写给自己看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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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刹那 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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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江仙
连载中912号荔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