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顾七一番有鼻子有眼的推论，扶桑不气也不恼，他哑笑道：“顾大哥原来如此关注我的么？”
语调微扬，倒掺了些玩味的意思。
顾七哼了一声，不予置评。
“既知我身份不寻常，为何还许我待在你身边？万一我就是来杀你的呢？”
“且不说我是个什么无足轻重的人物，扶兄若真想杀我，何苦等到现在。”顾七双手交叉环臂，说：“我只是对你好奇罢了，说与不说都无妨。”
他拿起遗落在大石头上的果子，咬得清脆一声。
“走吧，该赶路了。”
其实顾七是真的很好奇，这么一个古怪的人为什么总要无缘无故接近他，时不时还冲他笑、献殷勤。
他确定自己过去十八年的人生里没有听说过“扶桑”这号人物。
顾七一边走着，一边用捡来的树枝四处乱挥。
扶桑在旁边看着，发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轻笑。
然后他忽然说：“还记得临江仙吗？”
顾七以为他是在说那出戏，头都没扭：“怎么？”
“他就是我的师父。”
临江仙？？？
他徒弟叫什么来着？
大脑里一下闪过许多细节，顾七脚步一顿，震惊道：“——扶苏？你是扶苏？！”
“是我。”
顾七激动地抓住扶桑……哦不，扶苏的袖角，上下打量，像是要把人从里到外看出花来。
“你你你，你真的是临江仙的徒弟？真的是扶苏？我跟你说你不用编故事骗我啊，不想说可以不说的，骗我的话我会生气的。”
自己先前可是当着人的面骂了他们师徒是蠢蛋诶！
他竟是一声不吭也没发火。
扶苏无奈道：“你说你好奇，可讲了实话你反倒不信，叫我如何是好？”
顾七想了想也是，正常人估计编不出这么离谱的谎，更没必要以此来诓骗他。
“好吧，姑且信你。”又接着追问道：“不过，我记得扶苏不是被囚禁了吗？你逃出来的？天哪，你你你不会要我帮你逃命吧？”
扶苏看了眼被扯着的袖角，说：“就算是逃命，找顾兄貌似不太可靠。”
顾七松手悻悻道：“一个破落神仙还看不起人呢？”
扶苏像是发出感慨：“果真没认真听戏啊。”
“？”
“在下早已被贬为妖族，算不上神仙了。”
“……”
顾七一时进退维谷，开口不是，不开口也不是。
扶苏被他逗得笑了，“无事，神与妖什么的没分别。就怕顾除妖师会除了我这只妖。”
顾七赶忙说：“不会的。我不会胡乱除妖，更何况你算是我的朋友。”
扶苏仍在笑，又似乎有了微妙的变化，那抹笑意不达眼底：“我知道的，说说玩笑话罢了。”
他摩挲着玉尾戒，眼睑略微低垂，月光打在脸上，长而浓密的睫毛投下一小片阴影。
上山的路确实很长，越往高处走，寒气便越是浓厚，冻得顾七连打了三个喷嚏。
扶苏：“很冷？”
顾七搓搓鼻子：“不啊——啊嚏！”
扶苏轻轻将手放上他的背中心，接触的地方散发出淡淡的白光，一瞬后便消失。
很快，顾七察觉到有一股暖流从背后传来，然后淌过全身，竟是说不出的舒服。他惊讶地问道：“这是什么术法？居然可以发热的吗？”
扶苏放下手，说：“原属纵火术一类，控制得当也可作他用。”
顾七啧啧称奇道：“不错，真不错啊！”他忙不迭地拍马屁，“高人就是高人，功法深厚灵活的嘞！不像我，只懂放火烧柴、烤鸡烤鸭。”
扶苏从容接受吹捧并回以微笑：“嗯，可惜的是，在下尚未曾尝过顾兄亲手烤的鸡鸭，真想一饱口福。”
顾七以为他是饿了，于是说：“我可以给你抓一只来现烤。这山里别的不多，野味可多了。”他捞了把袖子，跃跃欲试地四处张望，屏声听着动静。
前方不远处的一棵树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顾七竖起食指抵在嘴前，对扶苏打眼色示意。
他猫着腰，小心翼翼地踮脚挪步过去，就在要一个猛扑过去之时，他却被扶苏一把拉过手臂扯到了身旁。
与此同时，树后闪出一道人影，和一只张着翅膀羽毛乱飞的鸡。
“咯咯咯咯——”
野鸡蹦跶着爪子飞速溜了。
“哎，我抓的鸡！”一个身着月白劲装的年轻男子急道。
面容英俊，声音清朗。
“你们两个不许走，还我鸡来！”他提起手中的剑直指扶苏说道。
顾七反驳道：“别不分青红皂白啊哥们，你先蹲在树后边儿鬼鬼祟祟的，谁知道你也在抓鸡？不是我们反应快的话，你小命就得交待在这了，讲讲道理行不？你应该感谢我们饶你一命，而不是管我们要鸡。”
年轻人被噎得一时找不到话回怼，脸色微微涨红，半响才放下剑，从鼻子里发出不情不愿的一声哼。
顾七注意到他的腰间挂了一块翡翠玉佩，品质不俗，想来是个什么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儿。
“敢问哥们你姓甚名谁呀？深更半夜的专程来我阴蚀山抓鸡吗？”
男子颇有气势地收剑入鞘，抱胸昂首答道：“在下云中秦氏，秦修秦大侠。”
“秦修？”顾七瞪大了眼睛，“真的是云中秦氏的那个秦？”
一直以来凡尘间的除妖师虽说不上少，大多却是散士，修为各是参差不齐，而能繁衍成一派宗族的更是寥寥无几。
顾七曾听莫杳讲过，莫氏一族在百年前可谓是风光无两，在当时，能与之并列提名的就是云中秦氏。然而时过境迁，莫氏逐渐没落，秦氏仍旧屹立不倒，成为了如今唯一的除妖大族。
秦修顿觉找回了面子，下巴快扬到天上去了。“是又如何？”
“嘿，咱是同行啊。”顾七熟络地凑过去，“我师父，就是莫杳，你认得吗？他与你们家主是旧相识嘞。”
“莫杳老道长我认得的，多年未联系，想不到你竟是他的徒弟。”
秦修稍显吃惊，重新将顾七上下打量了一番。
“缘分嘛，算是不打不相识。忘了说，我叫顾七，他是我的朋友扶……扶桑。”
方才发生的冲突既是一场误会，秦修的语气便友好了许多：“幸会，幸会。”
扶苏则面无表情，仅颔首致意。
顾七问：“秦兄弟怎么到此处来了？该不会也是出来历练的吧？”
秦修似乎有些迟疑地说：“可以这么说，不过我此番主要是为一点私事。”
毕竟两人不算熟，见对方有所保留，顾七便没再多问，他转换话题道：“那看来我们要分道扬镳了，我得赶紧上山找莫杳老头呢。”
“原来莫师父隐居于山上啊，难怪自九岁后再未见过他了……”说着，秦修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他的言辞激昂了起来：“莫师父他老人家近来身体可好？我其实算他半个徒弟，既然都来到这里了，合该同你们一道去看望一下，聊表敬意。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走吧。”
看到秦修莫名其妙两眼放光、一副心急意切的模样，顾七倍感奇怪，但也没多说什么。与扶苏对视一眼后，点点头，说：“行。”
差不多到了山顶处，草木稀疏，人迹寥寥，只见孤零零的一座破道观，连点烛光都没有。
秦修不确定地问：“莫师父住在这种……雅宅吗？”
“是啊，*‘独坐幽篁里’，适合修炼。”顾七大剌剌走去，习惯性地抬腿想要踹开门，想到万一门坏了估计得被追着满山打，遂作罢。
吱呀一声，推门进去，一看，没人。
“莫师父呢？难道是去捉妖了？”秦修问。
“别急，莫老头的行踪捉摸不定的。”
顾七点起桌上的蜡烛，视线所及范围才算敞亮了起来。他坐下拿起瓷杯吹了吹灰，再倒了点不知搁置多久的水，顺手递给扶苏。
“喝点儿水？”
扶苏接过： “多谢。”
顾七正给自己再倒一杯时，环顾完四周的秦修不知从哪拿了封信过来。
“顾兄，顾兄，你快看看是不是莫师父给你留的，我在你们床上找到的。”秦修催促：“快拆开看看里面说了什么。”
“别急，别急。”顾七撕开信封，摊开粗糙的信纸，一字一句郑重其事地念道：“兔崽子，就知道你会提前回来，为师出一趟远门，没事别找。”
“……”秦修：“没了？”
“其实还有，但我着实不想念出来。”
“？”
顾七把纸翻了个面，手指到右下角的一行小字：
你和蔼可亲玉树临风高大威武的师父。
*“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竹里馆》唐代王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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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弥生 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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