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叩门声响起，扶苏在门外唤道：“顾兄，用晚膳了。”
顾七回过神，三两下整了整衣着，“马上就来！”
天色将晚，凉风吹得人不自觉起一身鸡皮疙瘩。
“他们人呢？”顾七走出来，见只有扶苏在庭院等着自己，于是问道。
“莫兄他们已经先去了。”
“嘿，这个肖让。”顾七双手环抱胸前，嘀咕道：“说了开饭叫我，转头就忘了。”
扶苏笑笑：“他叫了的，是顾大哥你没醒来，我们想许你是太累了，于是我让他先去，我留下来等你就好。”
“……”哎呀，原来是自己的锅。
顾七略有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解释说：“我其实很精神的，就是做了个莫名其妙的梦，有点消耗体力。”
扶苏起兴问：“可否说说是什么样的梦？”
“就是呢……”顾七绞尽脑汁地措着辞。
他并非忘了梦的内容，而是太过匪夷所思，令他犹豫到底要不要说出来。以扶苏的身份见识，或许能帮助自己找到答案，但他心里总隐隐不安着，好像在暗示他不能说。
那是禁忌，不可人语。
“我梦见我在天上飞。”
很好，言简意赅。顾七默默为自己超群的扯皮能力竖起大拇指。
“原是如此。”扶苏的表情仿佛当真相信了一般，他又问：“顾兄想成仙吗？”
“不想。”顾七认真思量了一下，答。
虽然在得知自己有天缘时惊喜万分，虽然往日总与莫老头开玩笑说要成仙，但似乎就是有另一个自己在不情愿着。
扶苏没问为什么，顾七却自顾自地说：“做神仙有什么好？承受香火供奉，便要聆听众生所求；拥有无上力量，便要庇护三界苍生。世间所有的馈赠不过都是一物换一物，风光之下或许是伤痕累累，长生之后或许是无尽孤独。扶大哥你看，成仙后你失去了什么？落入今日境遇，你又得到了什么？这样的交换，是否你所愿？”
话间，两人拐了个弯，穿过一条空廊，明月悬挂高空，竹影摇晃，沙沙作响。往前看去，不远便能瞧见正堂大厅内透出窗纱的摇曳的烛火。
扶苏侧目，那张面孔千年不改，与记忆里如出一辙，只是多了更多的情绪与少年气。
“我不需要馈赠，因为对我来说，活在当下就已足矣。”
对方拍上他的肩，眼中映照的灯火愈盛，眸光璀璨明亮，漫天星辰不及其一。
扶苏怔然。
——你失去了什么？又得到了什么？
我失去了你，幸而又寻到了你。
我的所愿所求，皆是你。
顾七刚一踏入厅堂就觉得气氛不对。按理说以秦和昶的待客之道，饭前不该冷场的，然而今天大家静得出奇，喔，除了一只叫秋涉的妖，他在座位上左顾右盼，看到扶苏来了便招手示意，嘴巴一张一合。可惜他没能发出声音，估摸着是他主人的手笔。
顾七挠挠头，“抱歉哈，让大家久等了。”
秦和昶原本绷得严肃的脸露出宽厚一笑：“正好赶上，菜才上齐，快落座吧。”
吓死了，还以为是让他们等太久不高兴了。
闻言顾七便放松了许多，坐下来后细细巡视一圈，发现莫老头和鹤姑娘不在，饭桌上反而多了陌生的一男一女。
那女子生得一副标致容颜，巴掌脸、樱桃口、玲珑鼻、圆杏眼，刘海儿下隐约可见两弯如雾秀眉，枣红色的衣裙极衬肤白。目光相撞时，她微微颔首，含蓄一笑里既有清纯娇柔，亦有风情万千。
至于那男子么，青年模样，与秦和昶倒有五分相像之处。算他端端正正吧，顾七的评价是，不及自己英俊帅气。
“爹，我此番回来是想要与你说一件正事。”青年道。
嚯，顾七挑眉，心道：他原是秦和昶口中那“不上进”的儿子，秦昭南。
秦和昶挑着菜，不冷不淡地回应：“要银子免谈，什么时候你补上缺练的功再说。”
“不是银子的问题……好吧也跟银子有关，”秦昭南顿了顿，随后鼓起勇气视死如归一般站起来：“我要向宋家提亲。”
在场的其余人看似吃饭实则听八卦，几双筷子齐齐停在半空中，目光不约而同在主位与主位下方的两位身上轮转。
秦和昶以为听错了，他把筷子重重一放，气势威严：“你说……什么？”
秦昭南旁边的女子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角，面露忧色，他反握住她的手，似是抚慰。
“我说，我要向宋家提亲。”他的语气坚决，“我要娶宋夭夭姑娘。”
秦和昶的愤怒显而易见，可碍于客人的面子，他强忍着不发作，只是摆摆手想结束话题：“我知道了，此事改日再议，先吃饭。”
“不行，时程紧张，三日后我们就要成亲。你不同意没关系，我仅是告知家里一声，到时来不来都随你……”
“砰！”
秦昭南的话彻底触怒了秦和昶，他霍地站起身，一掌拍在桌上：“逆子！”碗盘震动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看得出来，秦昭南多少对他的家主父亲是有惧意的，但他在此事上又有自己的执着，于是只能一声不吭地顶着秦和昶的火气，硬挺着脊背对峙。
而那位女子……估计就是他要娶的宋夭夭姑娘，她小心翼翼地站了起来，依旧紧紧拽着秦昭南，胆怯地细声说：“对不起秦叔叔，都是我不好，请您不要责怪昭南，我们不谈求亲了，不谈了。”秋眉一蹩，泪波一泛，话尾几许哽咽，堪称我见尤怜的活范本，估计任谁都不由心生不忍。
秦和昶作为长辈自不想为难她，单纯是因为自己那不求上进的儿子，加之傲慢不敬的态度，使得他几天积累的不满一并爆发。错不在宋夭夭，她瞧着是个乖巧的姑娘。
他正欲对宋夭夭说“与你无关，无需自责”时，秦昭南却忽然发出一声冷笑。
“你不必向他道歉，他不在乎什么求不求亲，不在乎我喜欢什么，连我娘死的时候他也不在乎，因为他最在乎的永远只有秦氏！他不允许我做任何脱离他掌控的事，只允许我终日习武练剑、学画符背咒律，为的是让我早日继承他的衣钵，好维持什么除妖大族的名望，延续我们秦氏百年荣光！”
秦和昶的脸色已然是黑到极致了，他的嘴皮连带着鬓边白发都在颤抖，秦昭南全当看不见。
“爹，你说凭什么，我非得走你给我安排的路呢？我不想除妖，亦没有天赋，没法成为下一个你。就像不缺我娘一样，这偌大的秦家更不缺我一人，谁爱管，便由谁去管吧。”
“混账！你根本不配提起你娘！”
秦和昶抓起手边的茶杯就摔了过去，擦着秦昭南的耳朵砸到墙上，陶瓷乍裂，碎渣飞溅。
众人面面相觑，这俩父子的修罗场愈演愈烈，他们置身其中恐被无辜波及，顾七硬着头皮提议道：“那个……秦叔，我们白日时吃的太多，到现在还没消食，要不就不吃了。”
岑双赶紧附议：“是啊，我们出去走一走、逛一逛，你们好好聊，别置气呀。”
看着客人们一个个起身欲走，秦和昶捏了捏眉心，他深吸一口气呼出，“招待不周，实在抱歉，稍后我会吩咐厨房重新做好晚膳，差人送至诸位房中。”
离座前，莫长安抱拳欠身道：“叨扰多日，该我们道歉才是，您已经事事周到了，我等感激不尽，还望勿要自责介怀。”
他和顾七走在最末，前脚还没迈过门槛，后脚就听见秦和昶的训斥声：
“看看你莫叔的侄子跟徒弟！一个是捕快长，文武双全，少年成名，处事沉稳张弛有度；一个尚未及冠就入世历练，前日还唤醒神器降伏魔物。你再好好看看你自己！烂泥扶不上墙！朽木不可雕！”
给顾七听得差点儿绊到脚。
“想不到有一天竟会在这种情况下被夸奖，”他搭上莫长安的肩，摇头叹息道：“而且还是与你并提，要知道，以往都是莫老头拿你做例来教训我的。这就叫什么？——天道有轮回，苍天饶过谁啊！”
秦昭南——地主家的傻儿子/叛逆的富二代/讨厌舞刀弄枪的秀才（bushi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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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桃夭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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