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的一更天与临江的一更天大有不同。若非逢年过节，临江的商贩们恐怕早已闭店的闭店、歇业的歇业，门一关灯一熄，整座城就此陷入寂静的沉眠。云中呢，好像无论白天黑夜都是热热闹闹的，甚至有些小摊偏等到太阳落了才支棱起来，像一个个夜猫子似的。
然而，与秦家隔了三条街的宋氏米铺这时却打起了烊。一眼望去，万家灯火里只他一家暗下来，总显得有那么点儿格不相入。
对面布庄的老板是个戴圆帽的鹤发小老头，店里没客人，他闲来无事便倚在门口，边嗑瓜子边好奇地往米铺里看去。
“店越歇越早，小宋最近是怎的了？”他咕哝道。
说曹操，曹操到。
只见米铺里出来个俊秀小伙子，一脸急匆匆地给大门落锁。
布庄小老头吐出瓜壳，遥遥一声喊：“小宋啊，出什么事了着急忙慌的？”
哪知年轻人跑起来似一阵疾风，眨个眼的功夫影儿就扎进人堆里了，独剩下一道清脆的回答：“找我妹！”
小老头乐道：“嘿，今儿扮的倒像是真兄长了。”
他继续嗑着瓜子，身旁冷不丁传来疑问的声音：“啥意思啊老板？”
小老头吓得一激灵，他扭头，入眼是一张大脸盘子，皮肤黢黑，偏偏脸颊挂着两坨红，一双圆溜溜的黑眼珠透着憨傻。
是前两日店里新招的伙计，唤作虎大。人如其名，大高个子虎头虎脑的，亏得力大能干，不然留不下来。
“你还八卦上了，货搬完了吗？”
小老头背过手，迈着老爷步转身进店。
虎大忙跟上，点头哈腰：“搬完了，老板。”
小老头捻着胡子，哼哼唧唧道：“双兔傍地走，安能辨雌雄？此兄长非彼兄长！”
这又是啥意思？
关兔子什么事？
虎大不解。虎大挠头。
另一边，从秦府出来的几人正徐行在街上。
“原来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啊。”岑双不由心生庆幸，自己一直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大小姐生活，也就是娘生产时去得早，否则爹宠娘爱的，她恐怕一辈子都不会遇到不如意之事。当然，让莫长安娶她和上回被绑架是例外。
不过对于秦昭南的反抗，岑大小姐稍微能有所同情：“其实我觉得要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挺痛苦的。”
肖让道出自己的想法：“但秦家主执掌这么大的家业，背后不是仅一个两个人，而是整个家族的利益，所以他更需有长远的考虑，想必也很是不易吧。”
“好像是挺有道理的，那他们父子俩究竟算谁对谁错？”
肖让被这个问题难住了，老实摇头道：“不知道。”
“哪有绝对的非黑即白，都有对有错咯。”顾七走在前面，双手枕着后脑勺，说。
“噗哧。”
顾七放下手，不满地看向笑声来源，“解了禁言太高兴是吧？你听得懂我讲什么吗就笑？”
秋涉哈哈哈地挑衅道：“我就笑，就笑。”
他还专门停住，冲顾七做了个鬼脸。扶苏咳了一声，他就又换上一副纯良谦恭的表情凑到跟前。
“公子，他们凡人真有意思，要继承家业就不能娶姑娘了！”小妖怪用自以为旁人听不见的音量同扶苏悄悄吐槽着：“换作咱们狐族，才不会如此薄情唔……唔唔唔？”
主人，不是吧。
他不甘心地指着自己张不开的嘴巴，两眼泪汪汪呜嗯个不停。
扶苏稍稍侧头，用余光瞟向后面的三个人，确认他们没有听见秋涉的话之后，曲起手指不轻不重敲在他的脑门上，“聒噪。”然后一脸冷漠地走开。
“啊呀，再度喜提禁言令的小秋涉一枚～”顾七适时飘过，幸灾乐祸地补刀。
小妖怪那叫一个气呀，想用灵力狠揍一顿面前这个人类吧，又记着主人说的不得妄动。打不得便罢了，奈何骂也不行，怎么主人出走一趟，自己成了外人？郁闷呐，委屈呐，他使劲对着顾七张牙舞爪，白眼连翻。
“哟，抽风了？”罪魁祸首笑吟吟地问。
秋涉气势汹汹地伸出食指指他，再比出大拇指用力向下。小妖怪的精神攻击最终宣告中止，因为……嗯，毫无杀伤力。
在前面的人拌嘴之时，后面岑双和肖让对着小摊的趣玩意儿东摸西看，也不曾消停过。一行人里，恐怕就俩人是安静的。扶苏不必说，怪的是莫长安吊在队伍最末，眼睛是岿然不动目视前方了，往深里望却是漂浮的、虚荡的，连着平日雷厉风行的步伐都变得温吞。不留意还瞧不出他的心不在焉。
“头儿，咱们是不是在云中逗留得有点久了？要是堂里的案子堆成山了咋办？”闲玩了好些天，难得肖让还能记起本职业务。
“嗯。”回答了，又好像没回答。
“所以……头儿？”
说出来大概不太真实，莫长安一直在想那位鹤臾姑娘。他中毒了，一种名为一见钟情的毒素在体内快速蔓延。不过半日光景，他的脑子里就全是她了。
在他的二十年岁，猝不及防出现了中意的人，姿态有如神明降临，来人间一趟歇了脚，神就飞回天上了。
他束手无策。
他们在云中遇见，离开了，还遇得见吗？
莫长安觉得一切像是天方夜谭，原来期盼，是这么回事儿。
他保持理智说：“明天就走。”
岑双耳尖，听了直嗷嗷叫：“什么什么？明天？！本小姐没玩够呢啊啊啊啊不想那么早回去！”
顾七同样没玩够，他回头劝说：“再玩两天嘛，赶这么急做什么？何况莫老头又不见了，不等你舅一起回吗？”
莫长安：“印月堂事多。舅舅说他另有事要办，不跟我们回。”
“唉，好吧好吧。”顾七叹着气转回头，他忽然想要不然自己一个人出去闯荡江湖得了。趁着莫老头不在，山高皇帝远的，一个人远走高飞，谁能管得着他？
可是他要去哪里呢？该往西去还是东去？天下之大，一个人的山川万里会不会孤独？他想到了秦修，那个励志要成为大侠名扬四海的青年，此刻正在太华山下埋葬一位曾共游过人世繁华的挚友，昔年意气风发的约定一并入了土。
其实挺孤独的。
顾七咂摸着，难道自己真就一辈子守在临江城了？他又不是临江仙。
一想到临江仙，他就想到扶苏，想到长洲。
一个听过，没去过的地方。
上午从秋涉的话里不难猜想，扶苏便从那儿来的临江。
顾七往前加快了几步，“扶兄，长洲在哪儿啊？”
扶苏也不好奇他问来做什么，只把目光落在他的脸上，“位于北地雪原。”
两地相隔数万里。他跋山涉水制造了一场相遇，为的什么？
顾七张嘴还想继续问，却听扶苏说了句“稍等”，往旁处一个冒着腾腾热气的小摊去了。
“一包糖炒栗子。”
老板接过银子：“好嘞，您拿好啊，刚炒的，正香！”
“多谢。”
板栗壳一颗颗爆开，散发出软糯香甜的味道，每至天冷，顾七就喜欢闻这股味儿。
扶苏握住他的手，摊开，将一包板栗放在掌心，“给顾大哥吃。”
像被烫到了似的，手指有些不知所措地蜷缩。
为的什么？
很奇怪，他突然问不出什么话了。
不知道该问谁。
顾七垂眸，“……谢谢。”
两包笑眼相赠的糖炒栗子，存的又是什么心思呢？
面上风平浪静，心中已成一片沸腾的海，水雾氤氲，迷住了少年的思绪。
身旁刮起一阵急弦般的劲风，一个穿天青色长袍的人跑着经过。
擦肩而过的瞬间，他们谁也没在意。
同一座城里，有人茫然找不到方向，有人穿街走巷目的明确。
天青色身影停在秦府的大门前，喘息片刻，抬手，叩响了门。
“来者，宋氏米铺宋桃之，恳请秦家主允准，接舍妹归家。”
声音清越响亮，不似男子，更像是女子。
“我肯定，在几百年前就说过爱你”这一句完全是莫&鹤的写照呢
啊啊啊啊啊开心，顾七心动程度 1000000，小情侣谈恋爱进度upupup 另：宋桃之出场啦撒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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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桃夭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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