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辰时。
布庄小老头是被街上小贩的叫唤声和米粥肉包的馋人香气唤醒的,他睡眼惺忪地打开店门,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手拍拍嘴,再打了个哈欠。
然后他望着对面眨巴眨巴眼,挠挠戴着小圆帽的脑袋,“起这么早?奇也怪哉。”
这个点,宋氏米铺里客人不多,一个小厮便能招呼得过来。可领人结账时,坐在柜台前的蓝衣青年还撑着下巴发呆,一动不动。
被忽视的客人面露不悦,扭头问小厮道:“这就是贵店的服务态度吗?”
小厮连连弯腰道歉,他靠近青年唤道:“大…公子,客人要结账。”
“嗯?”青年这才回过神,“哦,结账是吧?”
他一手接过收据,一手飞快拨弄算盘,算珠碰撞得啪啪响。
“米三斗,共十五文。”说完,又撑起下巴放空目光。
客人几乎是将钱甩在柜上的,转身时丢下一句嘲讽的评价:“没礼貌的小白脸。”
小,小白脸?
这个形容对又不对,有点诡异呢哈哈……
小厮瞄一眼没什么反应的青年,拿衣袖拭了拭不存在的汗,依旧对着客人向外走的背影点头哈腰地道歉。
“叩叩。”
柜台被人用指节敲了两下,小厮一看来人的示意,仿佛得到了特赦似的,他立马远离柜台去招待新进门的顾客了。
“我说宋大小姐,你专门早起来坏我生意的是吗?”
站在宋桃之面前的正是米铺老板宋佐荣,同样也是她爹。
宋桃之换了只手撑太阳穴,“爹,我是大公子。”
“你没听见人家说你是小白脸吗?”
“那也是公子,不是小姐。”再说了,她确实白。
宋佐荣感到头疼肝疼胃疼,他亲爱的女儿自小不爱穿裙装,不爱披散头发,长大了也不爱琴棋书画、女红刺绣,她偏偏对扮男装情有独钟。
“好好,宋公子。平日催着你来看店都磨磨唧唧的,今日是怎么了?一脸消沉样,谁惹着你了?”
宋桃之无精打采地拨着算盘珠子,闷声说:“没有。”
“你真该拿镜子照照自己的脸上是什么表情。”宋佐荣无奈地笑说:“从小你就不是个能藏得住情绪的人,五岁那年你被狗咬,在外面哭到眼睛肿了,回家还装得像是你咬了狗一般神气;七岁那年,因为换牙没吃到你想要的冰糖葫芦,生了我几天的闷气,一买给你就又乐开花了;还有上学堂第一年,你跟同窗打架……”
“别提了,爹。”往事不堪回首,宋桃之自己都听不下去,打断道:“我那点事儿您究竟要念叨几次才够?”
宋佐荣便闭嘴了,就静静地看着她把那些檀木珠全部拨一遍。
要说有什么正经事是宋桃之感兴趣的,那就是算账了。她也确实有这方面的天份,学堂里的算术先生说的。
所以她的十七岁生辰礼是一把檀木算盘。宋佐荣不苛求她同别家女子一般精通才艺,他只希望她能做她所热衷之事,然后欢欢喜喜出嫁,一生健康平安。
正想着,宋桃之忽然问:“爹,女子一定要嫁人吗?”
宋佐荣不假思索答道:“当然要的。”
宋桃之的手顿住,她抬头,满是不解:“为什么?”
“这有什么为什么?好比男子生来的使命是成家立业,女子生来的使命便是相夫教子。”
“若我偏不嫁呢?”
“不嫁?不嫁你如何生活?”
“算账啊,继承你的米铺当老板。”
宋佐荣似是觉得这话太天真,啼笑皆非道:“你总不能一辈子扮男装玩,女子始终是女子,没有个归宿怎么行?”
“为什么不行?”
在这条条框框都是对女子的束缚的世界里,宋桃之扮男装上学堂,无疑是一介异类,宋佐荣却一直尽力依着她的心意,不指责、不限制,甚至默默保护相助,实称为一位开明的好父亲。可即使是他,也仍然保留着根深蒂固的姻娶观念,对她说女子生来的使命是相夫教子。
宋桃之读过了四书五经,论过了圣贤之道。她还是想不通。
性别之差到底有什么所谓?女子就不可以建功立业吗?女子的归宿就不可以是自己吗?
女子就一定要……嫁给男子吗?
眼前恍然闪过一张熟悉的脸,宋桃之心里的诘问声越来越微弱,她小声地呢喃重复道:“为什么不行?”
宋佐荣没听清她又嘟囔了什么,不过他大致猜到了她反常行为的原因。
“是不是宋夭夭——”
“不是!”否认的话急急脱口而出,反而显出宋桃之的欲盖弥彰。
宋佐荣看着她眼里很快浮现出懊恼之色,淡淡道:“我知晓她昨日去秦府是做什么。”
“您、您知道了?”宋桃之倏地站起身,“您别责难于她,她闹着玩的,决计不会嫁给……”
“她嫁出去最好。”
宋桃之的话被打断,她发现原本温和的父亲不知什么时候冷了脸。
“嫁到哪都行,她的事,”男人漠然的声音像是在说一个陌生人,或者厌恶之人,独独不像谈及女儿的语气,“与我无关。”
顾七斜倚门框,看着一拨又一拨风风火火的人进出秦府,摇头感叹道:“到底是疼爱儿子啊,都发那么大火了,一个晚上就被说动了。”
岑双和肖让点头赞同。
莫长安却心情复杂,按照原计划,他们今早就该告别离开了的,谁知秦和昶竟说,犬子不日大婚,还望诸位赏脸,光临喜宴。
莫杳与秦和昶是至交,莫杳不在,他这个侄子便拒绝不得。
其他人尚无要职,有热闹只管凑就是了,可他和肖让还有印月堂的事务,他们已在云中耽搁多日了,这一留,再快也得要个三四天。
“头儿,我们又可以偷几天懒了!”肖让听到这消息时几乎是两眼放光地说。
莫长安:“……”
他在思考要不把肖让一个人遣回去干活算了。
顾七:“真是好奇昨晚我们不在的那段时间里,昭南兄说了些什么。这嘴皮子功夫,跟我比有过之无不及。”
“会不会是秦家主被他们二人矢志不渝的真情感动了?”岑双坚定地说:“他肯定明白了在爱的力量下,谁都无法拆散他们!”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双姐,你风月话本看多了吧?”顾七毫不留情地嘲笑道。
“你懂什么?毛头小子,你有喜欢的姑娘吗?你知道爱吗?”岑双的回怼句句戳心,倒是把顾七问住了。而下一秒她又夹起嗓子,换了副矫揉造作的神态凑近莫长安,“你肯定知道的是吧,哎呀你放心,若是我爹不同意咱俩的婚事,咱俩就私奔去!”
“什么情况?”迟迟归来的秦修瞧着拎了各式各样大红色婚宴用品的一行人鱼贯而出,他看向莫长安他们问:“有人要成婚了?”
莫长安面无表情,伸出两根指头将岑双挪开一臂远,然后收回手指,说:“你师弟的喜事。”
“我师弟?”秦修愕然道:“他要娶谁?宋家的姑娘?”
顾七打了个响指,“正解。”
肖让问:“咦,秦大哥你不是外出了吗?怎么会知道新娘是宋家的?”
“昭南从前与我说起过他的心悦之人,小时候那位姑娘帮过他一回,由此有了交集。”秦修叹气道:“不过师叔近年来对他越发严格,我没想到居然会这么快同意他们的婚事。”
“何止是快,简直是仓促啊!”顾七说,“不知道的以为他们赶着传宗接代呢。”
秦修也觉得奇怪,明明自己走前,秦和昶还在指责秦昭南只顾儿女情长,怎么一回来,事情就转变成这样了?
“师兄,家主有事找。”某个师弟过来传话说。
秦修随即应道:“好,我马上去。”
*这里米价参考的是唐初期,一斗米约五文钱,重量约现在的15公斤。
干暑假工去了,可能这两个月更新的时间会拖很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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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桃夭 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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