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当日,宋佐荣称病无法出席,宋桃之作为娘家人随同送亲。
出嫁前,宋桃之到房间准备带新娘上轿,已经画好妆容的宋夭夭唯独头发未盘。
红衣华贵精致,绚烂似火到烫眼。朝夕相处的十来年仿佛就凝结在这片刻之间,宋桃之怎么看都觉得,既虚幻,又陌生。
因为她不曾想象过如今的画面。
宋夭夭静静端坐着,见她来,便露出一如既往的笑容:“姐姐,帮我梳头吧。”
她没有画桃花。
宋桃之只愣了极短一瞬,而后应道:“好。”
沉香木梳没入如瀑的墨发中,还能嗅到几缕若有若无的清香。宋桃之向来是个粗枝大叶的人,此刻手上的动作却极其轻柔且缓慢,仔仔细细地从发根梳到发尾。
其实这么看的话,她们的确是友爱相亲的好姐妹。
氛围温馨得好像不久之前的龃龉争执都不存在过一般。
“一梳,梳到尾……”宋夭夭张口念着。
本是梳头的人来念,但她认为宋桃之估计不懂这些,也不喜欢说这些。
宋桃之的手顿了顿,她轻声问:“你真的决定好了,不后悔?”
宋夭夭一边对着面前的铜镜欣赏自己今日的妆容,一边点头说:“不后悔。”
落下第二梳。
宋夭夭接着自顾自念:“二梳,白发齐眉。”
“你会……爱上秦昭南吗?”
“也许。”
宋桃之紧接着问:“若是他一直不爱你呢?亦或是你依然不爱他,你们要将就过一辈子吗?”
宋夭夭莫名笑了起来,笑声清脆悦耳。然后她慢慢平静下来,与镜子里的宋桃之两相对视。
“姐姐,这世上,爱是最无用的廉价品了。”她淡淡地,好像理所当然见怪不怪地说:“爱而不得才是常态。”
仿佛无情的潮水袭来,宋桃之感觉到自己内心的某处被冰冷浸透得彻底。
她放缓了呼吸,手上的动作慢到让人几乎以为她停了下来。
明明也及腰了啊,怎么梳起来还是很短。
她的思绪显然乱作一团。她甚至恍惚看到自己沉浮在酸涩的水面上,拼尽全力挣扎着想要抓住什么,但是一双熟悉的手将她按了回去。
用着足以粉碎一切虚妄的声音淡漠地说,爱而不得才是常态。
爱而不得。
爱,而不得。
她放弃了挣扎,任凭自己坠入更深的深渊。
第三梳落下。
宋桃之牵扯着嘴角,低声念道:“三梳……比翼双飞,儿孙满地。”
宋夭夭的眼神沉了沉,随即勾唇笑道:“承姐姐吉言。”
从宋府到秦府十里红妆路,她们一个在前一个在后,一个自始至终没回头,一个从头到尾没移开落在前方身影的目光。
宋夭夭掀起了盖头,透过轿子的一层薄红帘,她看得很清楚。
宋桃之前行的背影提拔笔直,步履沉稳,即便是此刻穿上了女裙,散下了秀发,也仍有些翩翩君子的风姿。
一如初见时的模样。
宋夭夭知道,那是宋桃之的天生傲骨。
迎亲队伍一路敲锣打鼓行至秦府宅门前,婚宴的宾客们和经过的行人们纷纷驻足涌作一团,皆伸长了脖子好奇地张望着。
只见轿内探出一只纤纤玉手,红帘掀起,新娘便由随行的姑娘牵下花轿。
婚礼的日子,有人讨论新娘子与新郎官如何如何倒是不稀罕,稀罕的是许多人先被娘家人宋桃之吸引去了注意。
“咦,我怎么觉得新娘旁边那位很眼熟呢?”
“奇了,我也有此感觉,对了,新娘不是宋氏米铺的二小姐么?那宋家大小姐今日是不是也在?”
“王兄,你糊涂了罢?宋家哪来的大小姐,不是只有一个大公子么?”
“不对啊,我依稀记得宋家是有大小姐的,只是极少抛头露面啊。”
“这我倒尚未听闻,哎你别说,我前些天瞧见了宋大公子在宋氏米铺里帮忙,眼前这位姑娘长得当真有他七八分像!”
“王兄、张兄,先别说了罢,新娘子要进门了……”
挡了门口的人自动让出一条道,宋夭夭由宋桃之牵引着,两人的触碰仅限于前小半端指节,堪堪搭上,似虚握一般。
她们在万众瞩目之下缓缓地迈过门槛,一步一步走进正殿。
红盖头下,宋夭夭目视前方,尽头是同样身着喜服的秦昭南。他遥遥望来,人们都当他在盼媳妇,悲伤的痴愣也被调侃成无措的欣喜。
宋夭夭知道他在看谁。
“姐姐可曾后悔?”
宋桃之从她的话中听出一丝戏谑,于是低声反问:“我后悔什么?”
“你们的关系从前那般要好,姐姐就不曾动过心?现今落得如此陌路局面,不可惜吗?”
“既不喜欢,便要划清界线。”宋桃之平静道:“他不缺我这一个朋友,我亦没亏欠他任何。”
宋夭夭轻笑一声,“所以啊,姐姐凭什么指责我残忍?被爱的人,合该高高在上。”
宋桃之借着余光,窥见了盖头飘动下那张若隐若现的脸。
冷漠而不屑。
“宋桃之,今日过后,你不用再装作是我的姐姐了。”
仅余五步之遥,她们就将在高朋满座中走到尽头。
“我们,见面不识,再无瓜葛。”
宋桃之垂下眼,深深地、细细地呼出一口气:“好。”
所有的人影都渐渐模糊起来,所有的欢声笑语都化作耳畔嗡鸣。
她想啊,这样盛大又美好的婚宴,有谁真正得到了幸福呢?
都在尽心尽力参演着佳偶天成的戏,又都在心里卑微祈求他人一个施舍的眼神。
怎么非要到现在才彻悟,有些爱是求不来的。
最终,宋桃之于一片人声鼎沸中,把宋夭夭的手交到秦昭南手上,笑道:“祝二位白头偕老,百年好合。”
秦修担忧地旁观着,他其实看不懂他们眼神交错里的复杂情绪,他唯一看得懂的是他的师弟。
婚宴前,秦昭南问他:“为什么,我什么都求不得呢?”
秦修回以久久的沉默。
明明是风华正茂的年纪,秦昭南却无力到了极点,别人在张牙舞爪、大刀阔斧地过着他们的生活时,他也在挣扎咆哮、愤怒反抗,好像要摧毁既定的命运,但是它们连同着摇摇欲坠的勇气一并被沉入了水里,哑了声息,浇凉了热忱;他也拼命伸出手了,只是抓不住,什么都抓不住。
求不回的娘亲,求不到的自由与所爱。
从此他的灵魂空空荡荡,徒留一个被冠以秦氏的躯壳。没有自我,没有年轻人宏大的梦想与希望。
婚宴的流程无甚不同,拜天地、拜高堂、夫妻对拜,唯一变的就是由宋桃之暂替了女方高堂,接受新人叩拜。
也是因此,在场的绝大部分人才知晓,原来宋家是有长女的。
而且还长得亭亭玉立、风姿卓然。
“唉,好看的人,做男做女都好看!”岑双托着下巴,脸蛋儿连着鼻尖都红扑扑的。
席间几番觥筹交错,他们凑热闹的便也小酌了几杯,此时酒过三巡,临近散场,酒量不好的人就开始上头了。
“是、是啊,新郎新娘也、也很相配……嗝!”肖让醉醺醺地趴在桌上,连打了三个酒嗝,忽地又起身,傻笑道:“不、不知道我什、什么时候可以、可以有钱娶媳妇儿……”
岑双站起来,豪气地大手一挥:“娶!姐给你钱去娶!”
她歪歪扭扭地绕到莫长安的座位后,直接瘫在他的背上,对方想要躲开她,她就勾住他的脖子,像小孩抱着自己喜爱的玩具不撒手。
“只要、只要记得把你家老大嫁给我就好了……莫长安……莫长安娶我呀……好不好呀?”
顾七没他们醉,但也到微醺的程度了,他当即一拍桌子:“双姐放心,回了临江我一定把他打包送给你!”
衣领被拉扯得乱七八糟的莫长安:“……”
什么牛鬼蛇神,喝了酒通通现原形了是吧?
他揉揉太阳穴,对扶苏——这桌上唯二清醒的人说:“我先送岑双回去,你若是送不完他们两个,一会我来帮你。”
扶苏:“那我待会先送顾兄。”
顾七就在旁边,他拍上扶苏的肩膀露齿一笑:“好啊!”
于是扶苏起身,一手搀扶他,一手顺势揽过他的肩。
“……”莫长安看着两人的互动,欲言又止。
是他多想了吗?反正他和顾七不这样。
那……要不要提醒呢?
正想着措辞,扶苏便问:“莫兄可是有什么要交代的?”
莫长安干脆直言道:“扶兄弟,你身份不凡,心思通透又见多识广,顾七是有点小聪明,却不通感情之事。旁观者清,我知晓你对他别有用心,也看得出他待你以赤子之心,我并非歧视或阻拦,我只是想说,此路艰难,若决心未定,就请高抬贵手,远离他。”
扶苏垂眼看了看怀中歪头昏昏欲睡的人,他笑笑,眉间的淡漠霎时酿出了柔软。
决心未定?
高抬贵手?
那是他等了一千年的人,是他爱了恨、恨了又爱的人。
如果有什么能让他远离顾七,恐怕唯有他死。
但他死了也愿沦为鬼道,永不入轮回,神佛难挡他寻他。
所以他坦然地、认真地、甚至带着点令人惊讶的狠意说:
“永无可能。”
四个字掷地有声,清清楚楚落到顾七的耳朵里,他靠在扶苏的肩窝处,脑子依旧晕晕沉沉,心却连着指尖都颤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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