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疗中心的走廊寂静无声，只有渡川略显沉重的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他扶着冰凉的墙壁，胃部的钝痛和肋骨的刺痛让他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刚才在顾临渊病房里强撑的镇定正在迅速消退，冷汗浸湿了他后背的衣料，与作战服粗糙的布料黏在一起，带来不适的触感。日光灯苍白的光线从头顶倾泻而下，将他疲惫的身影拉得很长，投在光洁如镜的地面上。
“渡队！”凌寒的声音从走廊另一端传来，他快步走近，手里拿着一个加密数据板，镜片后的目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你的生命体征数据很糟糕，需要立刻回到治疗舱。”他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冷静，但语速比平时稍快，透露出情况的紧急。
“死不了。”渡川摆摆手，这个简单的动作却牵扯到肋骨的伤，让他倒吸一口冷气，声音沙哑，“他醒了。”
凌寒脚步一顿，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迅速被更深的思虑取代。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冷光：“什么时候？状态如何？意识清醒程度？”
“刚醒，很虚弱，说了几个字又睡过去了。”渡川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微微喘息着，借助墙体的支撑稳住有些发软的双腿，“但意识是清醒的，能听懂我的话。”他没有提及那个细微的回握，那是只存在于他和顾临渊之间的秘密，是无需言说的确认。
凌寒快速在数据板上操作了几下，调出顾临渊病房的实时监控数据和生命体征曲线图。画面中，顾临渊安静地躺着，各项生理指标虽然依旧远低于正常水平，但原本死气沉沉的平直线条开始出现了细微的、有规律的波动，脑波活动图谱也显示出不同于深度昏迷的、更为复杂的波形。“确实……核心代谢率有微弱提升，神经突触信号传递频率增加了百分之三。这恢复速度……超出预期模型。”他的语气带着科研人员固有的审慎，但眼底深处有一丝亮光闪过。
“不是恢复快，”渡川闭上眼，指尖无意识地按着发痛的胃部，感受着那根连接着两人的、依旧微弱却真实存在的能量丝线传来的、如同冰下暗流般的平稳脉动，“是代价。他为了在地下救我们，透支得太多了。”那种灵魂层面被强行抽取力量的虚弱感，他至今心有余悸。
凌寒沉默了片刻，将数据板递到渡川面前，屏幕上是加注了红色“紧急”标识的文件：“李副部长动作很快。简报会结束后，他绕过了常规流程，直接向最高安全委员会提交了一份‘关于对顾临渊顾问异常能量特性及潜在关联风险进行紧急评估与管控的提案’。理由是……”他顿了顿，念出上面的关键句，“‘鉴于目标个体在无自主意识状态下，仍能通过未知机制远程干预高密级军事行动，此能力本身构成重大不可控变量，存在极高的信息泄露及系统安全漏洞风险，且其能量特性与敌对组织‘Ω’存在未明相似性，需立即进行最高级别审查’。”
渡川猛地睁开眼，接过数据板快速浏览。提案措辞严谨冰冷，引用了大量安全条例和风险评估模型，巧妙地将顾临渊描绘成了一个无法用常理解释、极度危险的不稳定因素，一个可能随时引爆的炸弹。要求立即成立由内外部“权威专家”组成的联合审查组，全面评估其精神状态、能量来源及控制方式，并“强烈建议”在评估期间暂停其一切权限，实行最高级别的物理及信息隔离监护，美其名曰“保护性措施”。
“狗屁不通！”渡川低吼一声，压抑的怒火混合着身体的剧痛骤然爆发，将数据板狠狠摔在光洁的墙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胃部因这剧烈的情绪波动而一阵痉挛，他弯下腰，剧烈地咳嗽起来，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
凌寒没有阻止他这失态的举动，只是冷静地弯腰捡起屏幕已经碎裂的数据板，检查了一下核心数据是否受损：“发泄解决不了问题。赵将军以程序不符和缺乏直接证据为由，暂时将提案压下了，但压力很大。委员会里支持李副部长观点的人不在少数，尤其是几位负责内部安全和传统技术路径的元老。”
“他们这是要把他当怪物！当实验体关起来！”渡川撑着膝盖，额头上因为疼痛和愤怒渗出细密的冷汗，青筋隐隐暴起，“什么审查？什么保护？根本就是囚禁！”
“客观上，顾顾问展现出的能力，尤其是这种超越物理距离的意识连接和能量干预，确实……超出了现有科学体系的认知框架和理解范畴。”凌寒推了推眼镜，语气平静得近乎冷酷，像是在分析一个复杂的数学命题，“恐惧往往源于未知。李副部长只是精准地利用和放大了这种存在于高层决策者心中的普遍恐惧，并将其引导向对他有利的方向。”
渡川直起身，死死盯着凌寒，目光锐利如刀：“你也这么认为？认为临渊是个需要被‘控制’起来的威胁？”
凌寒迎上他几乎要喷出火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声音依旧平稳：“我认为，顾顾问是我们目前对抗‘Ω’最关键，也可能是唯一有效的突破口和武器。但要想保住这把可能伤及自身的双刃剑，我们不能仅仅依靠赵将军个人的信任和李副部长暂时的‘按兵不动’。我们需要的是能让所有质疑者闭嘴的东西。”
“什么东西？”
“证据。确凿的、无法反驳的证据。”凌寒点亮了数据板上另一个加密文件图标，“能证明顾顾问的存在和价值远大于其潜在风险的决定性证据。比如……关于‘Ω’核心据点或老巢的精准空间坐标，或者其赖以生存的能量网络的核心弱点与破解之法。我们必须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
渡川瞳孔微缩，瞬间明白了凌寒的意图：“你是说……利用临渊和‘Ω’之间的那种……诡异的能量联系？在他刚醒的时候？”
“不是利用，是引导与合作。”凌寒冷静地纠正道，语气不容置疑，“只有顾顾问自己，才能最清晰、最直接地感知到那种超越常规的能量联系所指向的源头。如果他真的恢复了部分意识清醒，那么现在，在我们还能接触到他、在他被审查组正式‘保护’起来之前，这就是我们唯一也是最后的机会窗口。我们必须抓住它。”
渡川沉默了。他当然明白凌寒的逻辑，这几乎是目前破局的唯一希望。但这也是一场豪赌，一场用顾临渊刚刚恢复的、极其脆弱的精神状态去冒险的豪赌。让他去主动触碰那个险些将他吞噬、与“Ω”相关的黑暗能量源，无异于让一个重伤未愈的人再次走向悬崖边缘。如果成功，他们或许能一举扭转颓势；如果失败，或者顾临渊在这个过程中受到任何不可逆的伤害，甚至意识再次被污染或拖入深渊……渡川根本不敢去想那个后果。
“他刚醒，状态太差了，精神就像一张脆弱的纸。”渡川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难以掩饰的挣扎和担忧，“那种联系……上次就差点要了他的命。”
“我明白其中的风险和顾顾问需要承担的巨大代价。所以行动必须快、准、稳，将外部干扰和对他的负担降到最低。”凌寒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计时器，语气斩钉截铁，“审查组最晚明天上午就会带着授权文件到位。我们只有今晚，最多到凌晨。”
渡川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刺激着伤口，却也让他混乱的思绪清晰了一些。他压下身体的不适和心中翻腾的激烈斗争。是的，他没有选择。被动等待和妥协退让，只会让顾临渊陷入更危险、更无助的境地。与其将他的命运交给那些充满猜忌和官僚程序的“审查”，不如拼死一搏，将主动权夺回来。
“需要准备什么？”他问，声音已经恢复了惯有的、属于指挥官的冷静和决断，尽管脸色依旧苍白。
“我需要立即在隔壁的特殊屏蔽实验室里，搭建一个临时的、高度精密的能量感应与增幅矩阵。这套设备可以放大和过滤顾顾问散发出的微弱能量信号，帮助我们捕捉和分析其指向性。我会在半小时内准备好。”凌寒语速飞快地解释，“但整个过程中最核心、也是最关键的一环，是需要你作为‘锚点’和‘稳定器’。”
他看向渡川，目光凝重：“你和顾顾问之间那种独特的能量连接，是进行这次深度感知的唯一桥梁。你的存在，你的意识，是引导他意识方向、稳定他能量波动、防止他在感知过程中被‘Ω’的混乱能量反噬或再次拖走的关键。你需要全程保持高度清醒和绝对专注，一旦发现他的状态有任何失控迹象，必须立刻强行中断连接，哪怕会前功尽弃。”
渡川点了点头，心脏沉甸甸的。这无疑是将他自己也置于了巨大的风险之中，精神层面的连接一旦失控，反噬的力量同样可怕。但正如凌寒所说，这是唯一的路。
“我去准备。”凌寒不再多言，转身快步走向走廊尽头的实验室，背影坚决。
渡川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感受着身体各处传来的抗议般的疼痛和深入骨髓的疲惫。他缓缓转过身，再次推开了顾临渊病房的门。房间里依旧安静，顾临渊躺在那里，仿佛从未醒来过。但渡川能感觉到，那微弱的意识不再是沉睡的混沌，而是带着一丝清明的、如同冰面裂痕下流动活水的疲惫。
他在床边坐下，犹豫了一下，伸出手，轻轻覆盖在顾临渊放在被子外的那只冰冷的手上。这一次，他清晰地感觉到，那冰冷之下，有一股微弱的、但确实存在的暖流在缓缓流动，如同冬眠后逐渐苏醒的生命力。
“临渊，”渡川低声开口，声音在寂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沉重，“我们需要谈谈。关于‘Ω’，关于……我们接下来必须做的事。”
床上的人，眼睫轻轻颤动了一下。苍白的手指，在渡川的掌心下，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瞬。
（一百二十六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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