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疗中心的走廊空旷而寂静，只有仪器运转的低沉嗡鸣和远处隐约传来的脚步声。渡川躺在移动病床上，任由护士将他推向重症监护区。胃部的钝痛和肋骨的刺痛如同附骨之疽，持续不断地啃噬着他的神经。治疗舱的初步修复程序刚刚完成表层组织的再生，但强行中断带来的能量反噬让他五脏六腑都像是移了位，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
“渡队，您的能量回路非常不稳定，需要至少48小时的持续修复和观察！”主治医疗官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快步跟在病床旁，手中的数据板显示着渡川糟糕的生命体征数据，“您现在的情况，任何情绪波动或剧烈活动都可能导致内出血加重！”
“我知道。”渡川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他撑着身体试图坐起，这个简单的动作却让他眼前一阵发黑，额头上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他毫不犹豫地拔掉了手背上的输液管，针孔处渗出的血珠在苍白皮肤的映衬下格外刺眼。“顾顾问那边……有什么变化？”
医疗官看着他的动作，眉头紧锁，但深知这位队长的固执，只能叹了口气：“顾顾问的生命体征相对平稳了，但依旧极度虚弱，处于深度昏迷状态。凌顾问一直在里面监控。”
“我要去见他。”渡川的语气不容置疑，他扶着床沿，艰难地挪下床，双脚落地时一阵虚软，几乎栽倒，幸好及时扶住了墙壁。冰冷的触感从掌心传来，让他混沌的意识清醒了一瞬。
“渡队！”医疗官和护士连忙上前想要搀扶。
“不用。”渡川摆摆手，拒绝了他们的帮助，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站直身体，尽管这个动作让他肋骨的伤处传来钻心的疼痛。他必须去确认，必须亲眼看到那个人安然无恙。
他一步一步，缓慢而坚定地走向走廊尽头那间最高级别的监护室。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胃部的痉挛和背部的剧痛交织在一起，冷汗浸湿了他单薄的病号服，黏腻地贴在皮肤上。日光灯苍白的光线从头顶倾泻而下，将他踉跄而固执的身影拉得很长，投在光洁如镜却冰冷的地面上，显得格外孤寂。
透过厚重的观察窗，他看到顾临渊依旧安静地躺在病床上，周身连接着各种精密的生命维持设备，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仿佛一碰即碎。但渡川敏锐地察觉到，之前那种环绕在顾临渊能量场周围、狂暴紊乱得如同风暴的能量波动，已经平息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近乎死寂的疲惫，如同暴风雪过后被冰封的湖面，看似平静，实则蕴含着难以想象的消耗。
就在这时，监护室旁边的数据分析室门滑开，凌寒走了出来，脸上带着连日熬夜留下的浓重疲惫，但那双藏在镜片后的眼睛却依旧锐利如鹰。他看到扶墙而立的渡川，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快步上前。
“你怎么出来了？”凌寒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不赞同。
“他怎么样？”渡川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目光依旧紧紧锁在观察窗内的身影上。
凌寒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冷光：“核心能量暴动暂时被压制住了，但代价是……极度虚弱。他的Enigma本源几乎被抽空，现在就像是……彻底燃尽后的余烬。”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凝重，“而且，‘归墟’协议的触发记录，已经被李副部长的人调阅了。他们正在质疑顾顾问能量的本质和稳定性，认为其存在‘不可控风险’。”
渡川的心猛地一沉，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内部的倾轧和猜忌，果然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片刻都不会停歇。他早就料到会是这样，但当猜测被证实时，一股混合着愤怒和无力感的寒意还是瞬间席卷了全身。
“能转移吗？”渡川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离开这里。”
凌寒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他会突然提出这个要求：“转移？他的生命体征虽然暂时平稳，但移动过程中的任何颠簸都可能造成不可预知的风险。而且，去哪里？哪里能比医疗中心更安全？”
“这里不安全。”渡川的目光扫过空旷的走廊，仿佛能穿透墙壁，看到那些隐藏在暗处的、来自不同势力的窥探目光，“这里太‘吵’了。他需要绝对安静的环境，真正的休息。” 他指的不仅仅是仪器声和人员往来，更是那些无孔不入的政治算计和能量监测。
凌寒沉默了片刻，手指在随身的数据板上飞快地操作着，调阅着加密信息。几秒钟后，他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决断：“有一个地方。是顾顾问早年匿名购置的一处安全屋，位于远郊，系统完全独立，保密等级是‘诸神黄昏’级，连指挥部最高权限都无法轻易触及。我可以立即着手进行医疗化改造，将必要的生命维持和监控设备迁移过去。但……这需要时间，至少12小时进行准备和确保转移途中的绝对安全。”
“12小时。”渡川重复了一遍，语气斩钉截铁，“去准备。12小时后，我们离开。”
“你的身体……”凌寒看向渡川苍白如纸的脸色和微微颤抖的手。
“死不了。”渡川打断他，声音虽然虚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按计划做。”
接下来的十二个小时，对渡川而言是另一种形式的煎熬。他被迫回到治疗舱，接受着强制性的能量稳定和创伤修复。修复光束扫描过伤口带来的麻痒和刺痛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的神经，而更让他焦灼的是外界不断传来的消息。
凌寒通过加密频道，将外界的风波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李副部长在简报会上的发难，措辞严厉的质询函，几个中立派元老态度暧昧的发言，以及指挥部内部要求对顾临渊进行“全面评估”的呼声越来越高……每一则消息都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他的心头。他必须强忍着身体的不适和精神的疲惫，通过加密通讯器，冷静地做出回应，下达指令，协调焚烬等人应对外部的压力，同时还要稳住指挥部内部那些摇摆不定的力量。
每一次通讯结束，他都像是虚脱一般，冷汗淋漓，胃部绞痛得更厉害。但每当意识因剧痛和疲惫而模糊，几乎要撑不下去时，他只要微微侧头，就能透过治疗舱的观察窗，看到隔壁病房监控屏幕上，顾临渊那微弱却平稳的生命曲线。那跳动的光点，仿佛是他黑暗中唯一的光源，支撑着他榨干最后一丝力气，保持清醒和决断。
他不能倒下。至少，在把顾临渊安全送离这个漩涡中心之前，绝对不能。
转移的时间定在凌晨两点，一天中最寂静的时刻。一切都在绝对保密和最高级别的警戒下进行。顾临渊被小心翼翼地移入一台经过特殊伪装、内部配备了简易生命维持系统的运输舱，由凌寒亲自带队押运。渡川坚持同行，他换上了便于活动的深色作战服，外面罩着宽大的外套以遮掩绷带，但脸上无法掩饰的疲惫和苍白依旧触目惊心。
他坐在运输舱旁的位置上，背脊挺得笔直，努力维持着清醒。悬浮车无声地滑出医疗中心的地下通道，汇入瓴城沉睡中的街道。窗外的流光飞速倒退，城市如同一个巨大的、沉默的钢铁森林。渡川靠在冰冷的车窗上，闭上眼，感受着车辆行驶带来的轻微颠簸。身体的每一处伤口都在叫嚣，精神的弦紧绷到了极致，但一种奇异的、脱离樊笼般的平静感却悄然笼罩了他。他们正在离开这个充满消毒水气味、阴谋算计和无形压力的牢笼，去往一个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未知的、却也可能是唯一安全的空间。
当悬浮车最终通过数道隐蔽的安检门，驶入那座位于山坳深处、被茂密植被覆盖的别墅车库时，一种与世隔绝的、近乎绝对的寂静瞬间降临。自动感应灯柔和地亮起，照亮了这个私密的空间。
渡川强撑着最后一丝力气，看着顾临渊被凌寒和医疗团队小心翼翼地移出运输舱，安置进别墅内早已准备好的、设备齐全的医疗监护室，并连接上便携式的生命维持系统。所有动作都轻缓而专业，尽可能减少对顾临渊的干扰。
“所有系统运行正常，环境参数稳定。”凌寒做完最后的检查，对一直守在门口的渡川说道，他的脸色也透着疲惫，“这里很安全，能量屏蔽场已经开启，外界无法探测。但是渡川，”他加重了语气，“你现在必须立刻休息！你的能量读数已经低到危险临界值了，再强撑下去，下一个躺下的就是你！”
渡川点了点头，没有反驳。他步履蹒跚地走到医疗床边，看着顾临渊在柔和灯光下沉睡的面容，呼吸平稳悠长，仿佛外界的纷扰都已与他无关。他犹豫了一下，缓缓伸出手，指尖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极轻地、如同触碰易碎珍宝般，碰了碰顾临渊露在被子外、冰凉的手背。
“我们到了。”他低声说，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却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沙哑，“安心睡吧。”
话音未落，一阵强烈的眩晕感猛地袭来，眼前的一切开始旋转模糊。他身体晃了晃，再也支撑不住，向前栽去。
“渡队！”凌寒眼疾手快，和一名始终待命的医疗兵立刻冲上前，一左一右扶住了他瘫软的身体。
“送他去客房！立刻进行静脉营养注射和能量补充！”凌寒快速下令，语气急促。
渡川被半搀扶着，几乎是被拖着离开了医疗室。在意识彻底陷入黑暗之前，他努力地、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顾临渊静静地躺在那里，温暖的灯光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仿佛一个沉睡的天使，终于寻得了暂时的安宁。
而渡川知道，他将守护这份安宁，无论代价如何。真正的风暴或许才刚刚开始，但至少在此刻，在这个隐秘的港湾里，他们偷得了一丝喘息之机。黑暗如同潮水般涌上，将他吞没。
（第一百二十七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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