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感将渡川从混沌的黑暗中拖拽出来。意识先于身体苏醒，沉重得如同浸透了水的棉絮。他花了几秒钟才辨认出自己正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房间光线昏暗，只有角落的夜灯散发着微弱柔和的光芒。
记忆如同碎片般涌入脑海——医疗中心刺眼的灯光、身体的剧痛、顾临渊苍白的脸、深夜的转移、还有最后失去意识前那令人心安的寂静。
他猛地想坐起身，这个动作却牵扯到全身的伤口，胃部一阵剧烈的痉挛让他闷哼一声，重新跌回枕头上，额头上瞬间布满了冷汗。肋骨的钝痛和背部未愈的伤口在镇痛剂效力减退后，如同苏醒的野兽，开始疯狂地撕咬他的神经。
他咬紧牙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缓慢地调整呼吸，试图重新掌控这具破败不堪的身体。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类似于雪松和旧书的清冷气息，这是顾临渊惯用的熏香味道，让他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些。这里很安全。
他艰难地转过头，打量起这个房间。陈设极其简洁，色调是顾临渊偏好的冷灰和原木色，几乎没有多余的装饰，整洁得近乎空旷，透着一种长期无人居住的冷清。这不是他在基地的宿舍。
记忆逐渐清晰——这里是顾临渊的安全屋。
顾临渊！
这个念头如同电流般击中了他。渡川再次尝试，用尽全身力气，用手肘支撑着身体，极其缓慢地坐了起来。眩晕感袭来，他闭眼缓了几秒，才摸索着打开了床头灯。柔和的光线洒落，他看清了自己手臂上重新包扎过的绷带，以及手背上正在进行的静脉输液。凌寒还是做了必要的医疗措施。
他拔掉针头，用指尖按住渗血的针孔，深吸一口气，忍着各处伤口传来的尖锐抗议，双脚踩在地毯上。地面传来的柔软触感让他稍微好受了一点。他扶着床沿，一步步挪到门口，轻轻打开了房门。
走廊一片漆黑，只有尽头的一扇门下方透出微弱的光线。那是主卧的方向。
渡川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他扶着冰凉的墙壁，像蹒跚学步的孩子，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朝着那点微光挪去。每一步都牵扯着腹部的伤口，背部的肌肉也因紧绷而阵阵抽痛。这段不长的走廊，此刻漫长得仿佛没有尽头。
终于，他停在了主卧门口。门没有关严，留着一条缝隙。他犹豫了一下，极轻地推开了门。
房间里的光线比他的房间更暗，只开了一盏床头壁灯，散发着昏黄温暖的光晕。顾临渊躺在房间中央的大床上，身上盖着柔软的薄被，呼吸清浅而均匀，似乎睡得很沉。各种便携式的医疗监测仪器安静地工作着，屏幕上跳动着相对平稳的生命体征数据。
渡川靠在门框上，微微喘息着，贪婪地看着这一幕。顾临渊的脸色依旧苍白，但比起之前在医疗中心那种濒死的灰败，多了些许生气。他闭着眼，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安静的阴影，整个人陷在柔软的枕头里，显得异常安静和脆弱。
一种难以言喻的心安和酸楚同时涌上渡川的心头。他们真的逃出来了，暂时逃离了那些纷扰和窥探。
就在这时，床上的顾临渊似乎被门口细微的动静惊扰，眼睫极轻微地颤动了一下，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仿佛陷入了什么不安的梦境，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带着痛苦的呓语。
渡川的心瞬间揪紧。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放轻脚步，踉跄着快步走到床边。他蹲下身，这个动作让他肋骨的伤处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让他倒吸一口凉气，但他强忍着，伸手极轻地搭在顾临渊露在被子外的手腕上。指尖传来的皮肤温度依旧偏低，但不再是那种令人心慌的冰冷。
……
“没事了……”渡川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低得几乎听不见，像是在安抚顾临渊，又像是在告诉自己，“睡吧，我在这儿。”
他的声音似乎起到了作用。顾临渊蹙起的眉头缓缓舒展开，呼吸重新变得平稳悠长，仿佛真的被这微弱的声音安抚了。
渡川维持着蹲着的姿势，一动不动，只是静静地看着顾临渊的睡颜。身体的疼痛和疲惫如同潮水般阵阵涌来，冲击着他的意识防线。他不知道自己蹲了多久，直到双腿开始发麻，冰冷的寒意顺着地板蔓延上来，他才艰难地、尽量不发出声音地，挪到床边的扶手椅上坐下。
这张椅子看起来并不舒适，但对于此刻的他来说，已经是难得的支撑。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试图缓解一下身体的极度不适。但一闭上眼，医疗中心里顾临渊浑身是血的模样、能量暴动时的恐怖景象、以及李副部长那充满算计的眼神，便交替着在他脑海中闪现。
他猛地睁开眼，额头上又是一层冷汗。不行，不能睡。他必须保持清醒。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顾临渊脸上。只有看着这个人平稳的呼吸，感受着他微弱却真实存在的生命力，渡川那颗一直悬在悬崖边的心，才能稍微落下一点点。
寂静的深夜里，时间流逝得缓慢而清晰。渡川强打着精神，与身体的极度疲惫和伤痛抗争着。偶尔，顾临渊会无意识地动一下，或者发出一声极轻的呓语，每一次都会让渡川立刻紧张起来，俯身查看，确认他无事后再疲惫地靠回椅子。
后半夜，气温似乎降低了一些。渡川感到一阵阵发冷，受伤的身体对温度的变化格外敏感。他正想蜷缩一下身体，却看到床上的顾临渊也微微瑟缩了一下，似乎也觉得冷。！
渡川犹豫了一下，挣扎着起身，将自己床上那条稍厚一些的毯子拿了过来，轻轻地盖在顾临渊身上的被子外面。做这个简单的动作几乎耗尽了他刚积蓄的一点力气，他喘着气，重新跌坐回椅子。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睡着的顾临渊，忽然极低地、模糊地呢喃了一句：“……水……”
渡川精神一振，立刻起身。他记得凌寒在床头柜上准备了水和吸管。他倒了一杯温水，试了试温度，然后小心翼翼地坐到床边，一只手轻轻托起顾临渊的后颈，另一只手将吸管凑到他唇边。
顾临渊闭着眼，本能地含住吸管，小口地喝了几口。温水似乎让他舒服了一些，他微微偏过头，避开了吸管，呼吸又沉了下去。
渡川轻轻放下水杯，动作轻柔地将他的头放回枕头上。在抽回手的瞬间，他的指尖无意中擦过顾临渊颈侧细腻的皮肤。那微凉的触感让渡川的心跳漏了一拍，他像被烫到一样迅速收回了手。
他在床边又坐了一会儿，确认顾临渊真的睡熟了，才拖着仿佛灌了铅的双腿，回到椅子上。身体的每一个关节都在叫嚣着疼痛，极度的困倦如同厚重的帷幕笼罩下来。他知道自己需要休息，否则身体会先垮掉。
他最终没能抵抗住生理的极限，头靠着坚硬的椅背，意识逐渐模糊。在彻底陷入浅眠前，他最后一个念头是：至少，他守住了这一夜的安宁。
窗外，天色依旧漆黑。别墅里静得只能听到两人交织的、清浅的呼吸声。在这片与世隔绝的寂静里，两个伤痕累累的灵魂，依偎着，度过了危机后的第一个夜晚。
（第一百二十八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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