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川被他看得有些不适,迈步走进房间,感受到脚下地毯的柔软。他走到床边,伸手试了试放在床头柜上那碗粥的温度,刚刚好,不烫不凉。他端起碗,用勺子轻轻搅动了一下,米粥的香气更浓郁了些。“能吃一点吗?”他问,声音不自觉地又放柔了一些。
顾临渊的目光从渡川脸上移开,落到那碗冒着微弱热气的、看起来十分清淡的白粥上,停顿了足足有十几秒,长长的睫毛垂着,遮住了眼底的情绪。然后,他极轻、几乎难以察觉地点了一下头。他抬起手,手指依旧没什么血色,纤细而骨感,动作缓慢却异常稳定,从渡川手中接过了碗和勺子。
渡川没有离开,而是在床边的那个他坐了一夜的扶手椅上坐下,身体陷进去时,伤处又被牵扯到,让他微微蹙了下眉,但很快舒展开。他静静地看着顾临渊用勺子舀起一小口粥,动作缓慢地送入口中,咀嚼、吞咽,然后再舀起一勺……整个过程极其缓慢,安静得只能听到勺子偶尔碰到碗壁的细微声响。渡川的心绪却如同窗外翻涌的雾气,并不平静。他看着顾临渊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却依旧保持着某种惊人平静和尊严的侧影,看着窗外那片隔绝了整个世界、充满未知的浓雾,想起凌寒清晨发来的、关于外部局势依旧紧张、李副部长派系仍在施压的加密信息,一种强烈的、想要做点什么的冲动,在他疲惫不堪的心底汹涌地躁动着。
今天,是6月27日。
这个日期,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心湖中漾开了一圈又一圈复杂的涟漪。在医疗中心生死一线的挣扎时,它无足轻重;在转移途中前途未卜的忐忑时,它微不足道。但在此刻,在这片偷来的、短暂而脆弱的、与世隔绝的风平浪静里,这个日子却突然具有了某种沉甸甸的、无法忽视的分量。它像一个醒目的标记,既残酷地提醒着他们已经失去的常态和正在逼近的外部风暴,又隐约暗示着某种……或许可以抓住的、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对抗一切纷扰的微小可能。
他不能让这一天,顾临渊的生日,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被病痛和危机淹没着过去。至少,他需要留下一个印记,一个无声的仪式,哪怕只是为了证明,他们还存在,他们还在乎。
顾临渊吃得很慢,但最终还是将一小碗粥都吃完了。他将空碗递还给渡川时,手臂似乎有些颤抖,额头上也渗出了一些虚汗,显然这点活动已经耗尽了他刚积蓄起的一点力气。他重新靠回枕头,闭上了眼睛,呼吸变得微弱而急促。
渡川接过碗,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他微凉的手指,两人都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你再休息会儿。”渡川低声说,替他掖了掖被角,动作轻柔得仿佛对待一件稀世珍宝。他端着空碗,轻手轻脚地退出了房间,轻轻带上了门。
走到楼下厨房,将碗勺放入水槽,渡川没有停顿,立刻通过加密通讯器联系了凌寒。通讯几乎是瞬间被接通,显然凌寒也在时刻待命。
“今天需要补充一些物资。”渡川开门见山,声音压得很低,语速很快,“主要是易于储存的食材,纯净水,还有我的镇痛剂和营养液也不够了。能安全送进来吗?”
凌寒在那头沉默了两秒钟,似乎在对这个看似合理的请求进行快速评估。“清单发我。老位置,一小时后可以放置。你需要亲自去取,确保无人跟踪。”他的回答冷静而高效。
渡川迅速报出了一份清单,听起来完全符合他们目前处境的需求。但在清单的最后,他停顿了一下,呼吸有瞬间的凝滞,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气音,补充道:“另外……需要一对素坯袖扣,材质要低调,最好能隔绝一般能量探测。一枚同材质的、内壁光滑的素圈戒指。还有……一个小的、不要太甜的奶油蛋糕。尺寸要最小,一个人份的量就行。”
通讯那头陷入了更长的沉默,只有细微的电流声。渡川能想象到凌寒在另一端推眼镜思考的样子。良久,凌寒的声音传来,听不出什么情绪,只有一种深沉的、了然于心的平静:“明白了。一小时后,老地方,注意清除痕迹和反侦察。”
切断通讯,渡川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积压在胸口的浊气。凌寒懂了。这份在枪林弹雨和阴谋算计中磨砺出的、无需言说的默契,在此刻显得尤为珍贵和可靠。他不需要解释,凌寒就知道他想要什么,以及为什么。
一小时后,渡川凭借脑海中记下的周边环境图和凌寒提供的精确坐标,如同一名重操旧业的幽灵特工,忍着身体各处伤口传来的、一阵烈过一阵的刺痛,将警觉性提升到极致,悄无声息地潜出别墅。他利用浓雾的掩护,沿着植被茂密的小径潜行,避开所有可能的监控视角,最终在山路旁一个看似天然形成的、如同废弃鸟巢般的树根盘结处,取回了一个轻便的、带有温度锁功能的银色保温箱。
箱体冰凉。他快速返回别墅,反锁好门,将箱子提到厨房的中岛台上。打开箱子,冷气溢出。里面分门别类地放着他清单上要求的食材、药品和瓶装水。而在这些物品旁边,静静地躺着一个与周围格格不入的、系着简单丝带的小巧蛋糕盒,以及一个扁平的、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硬纸盒。
渡川的心跳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他先拿起那个蛋糕盒,打开,里面是一个直径不过巴掌大的精致奶油蛋糕,雪白的奶油上点缀着一颗鲜红的草莓,简单,却透着一种与周遭环境截然不同的、近乎奢侈的温馨感。他小心地合上盖子,放进冰箱冷藏。
然后,他的目光落在那个黑色硬纸盒上。手指似乎有些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拿起盒子,打开。里面是两个并排摆放的、没有任何logo的黑色丝绒首饰盒。
他深吸一口气,先打开了那个稍大一些的盒子。黑色的丝绒衬垫上,安静地躺着一对造型极简、线条利落的袖扣。材质是一种暗哑的深灰色金属,在厨房的光线下泛着冰冷而内敛的光泽,触手冰凉沉重,表面没有任何纹饰,显得低调而神秘。他轻轻拿起一只,指腹摩挲着光滑的表面。
接着,他打开了那个更小、更显私密的盒子。里面是一枚同样材质的素圈戒指,戒壁圆润,没有任何装饰,内壁光滑。它静静地躺在那里,散发着一种沉默而坚定的力量感。
他拿着这两个盒子,像是捧着什么易碎的珍宝,走进了与客厅相连的书房。关上门,房间隔音很好,瞬间将外界的声响隔绝。书房里只有一排排空荡荡的书架和一张宽大的实木书桌。他在书桌前坐下,打开了桌角的阅读灯,柔和的光晕洒在光滑的桌面上。
他从随身携带的、从不离身的应急工具包夹层里,找出了一把用于精密器械维修的、极其纤巧锋利的微型刻刀。刀尖在灯光下闪烁着一点寒芒。他需要给这份礼物,打上独属于他、也只属于顾临渊的烙印。这是一个沉默的誓言,一个在风暴眼中悄悄进行的、微不足道却重若千钧的仪式。
他先拿起那枚素圈戒指,用指尖稳稳地固定住,另一只手握住刻刀,凝神静气,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刀尖。他屏住呼吸,手腕稳定得不可思议,开始在戒指光滑的内壁上,极其小心地、一笔一划地刻下两个花体字母——“LD”。他的动作很慢,很轻,金属碎屑细微地落下,发出几乎听不见的沙沙声。每一个笔画都灌注了他此刻复杂难言的心绪:担忧、守护、决心,还有一丝孤注一掷的温柔。刻完后,他对着灯光仔细检查,字母清晰而深刻,如同一个隐秘的烙印。
接着,他拿起一只袖扣,在它的背面,同样刻下了小小的“LD”。然后是另一只。完成这一切后,他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完成了一件极其耗费心神的大事,这才发现自己的掌心因为长时间的专注和用力,已经沁出了一层薄汗。
他将刻刀仔细收好,把袖扣放回盒子,那枚刻着“LD”的戒指,则被他小心翼翼地戴在了自己左手的无名指上。冰凉的金属环紧紧贴合着指根处的皮肤,传来一种奇异的、沉甸甸的安定感。他抬起手,对着灯光看着手指上的这枚素圈,冰冷的金属光泽映在他深色复杂难辨。这像是一个无声的承诺,一种在绝境中相互依偎的确认,也是一种对抗整个世界的、孤寂而坚定的宣告。
窗外,浓雾依旧没有散去的迹象,天空阴沉得像要塌下来。书房里,时间仿佛凝滞了,只有灯光下的身影和那枚新戴上的戒指,昭示着某个重要的时刻即将来临。别墅内弥漫着药水味、粥的余温,和一个正在寂静中悄然酝酿的、只属于他们两人的、无声的生日仪式。漫长的白日才刚刚开始,而夜晚,注定不会平静。
(第一百二十九章完)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