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戎咬紧牙关,喉咙里滚出痛苦的低吼。
伴随促锂剂渗入皮肤,他能够清晰地感受到理智在逐渐远离,有一种原始的、粗暴的兽性,往大脑里不容抗拒地一寸寸推进。于是他的四肢不受控制地弹动、挣扎。
束缚带很牢固,紧紧捆绑,以至于青筋暴起,勒出了极深的红痕。平常在衣物掩饰下难以看出的肌肉线条在此时凸显分明。
“齐戎!张嘴!”许霄满头是汗,单手按住齐戎的肩膀,将软木口塞挤进了对方的齿缝。
否则齐戎很可能在痛苦的折磨中咬断自己的舌头。
黏稠冰凉的促锂剂不断从治疗舱里飞溅溢出,将许霄也浇湿了大半。他只能死死按住齐戎的肩膀和脑袋,制止对方忍不住去撞击治疗舱的自残行为。
促锂剂是透明液体,散发出一股熟果腐烂的酒味,还掺入了古怪的铁锈腥气和霉臭。狭小的地下室弥漫着这种令人不安的刺鼻气息。
“啊……!”齐戎反复嘶吼和挣扎。束缚带很快勒破皮肤,渗出丝丝血迹,迅速融入促锂剂。
治疗舱开始浮现出淡淡的薄红色。
“齐戎!……齐戎……”不管经历多少次,许霄依然感到一种挫败的无能为力。
他甚至不知道该用什么说辞进行安慰,只能反复呼唤齐戎的名字,寄希望于这样就能唤回哪怕只有一丁点儿的神智。即便齐戎可能根本就意识不到他的声音。
软木口塞被齐戎咬出了深刻的齿痕。碎屑刮破唇角,有鲜血涌出,流入口腔,愈发刺激着危险而暴戾的神经。
伤口太小了,犹如饮鸩止渴。
齐戎在痛苦之下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眼底浮出一层狰狞的血丝。他瞪着面色焦急的许霄,目光狂暴而冰冷,甚至令后者心底冒出隐约的惧怕。
他蓦地侧头,张口狠狠咬住了许霄的手腕!
“嘶——!齐戎!”许霄痛到咬牙,另一只手迅速摸到脚边的止痛剂,对准手腕连喷数次。被咬破皮的痛楚迅速缓解。
齐戎却依然不松口,仿佛终于叼住猎物的凶狠野兽。
很快,牙齿深入刺破了血管。
血液争先恐后地涌出,腥而温,滑进喉管,宛如一阵久旱逢甘霖,滋润着干渴而癫狂的心理。
许霄掰住齐戎的下巴,想要让其松口,可惜收效甚微。反而发现了对方在用力吮吸,仿佛渴望着新鲜血液,连同四肢的挣扎得不那么费劲了。
他干脆抬了抬手臂,以便血液流出得更顺畅。不禁喃喃:“下次还要带两瓶补血剂……”
或者试试人造血。毕竟哪怕有止痛剂和愈合剂,被咬那一瞬间的疼痛还是无法避免。理智全无的齐戎可不会嘴下留情,咬得极狠。
仓库工作台前,齐烟忧虑地看着监测数据。
地下室未安装摄像头,无法监控实时画面,只能根据治疗舱通讯仪传出的声音进行判断。
起初还能听到液体扑腾的水花声和齐戎的嘶吼,现在似乎安静得有些过分了……她心底浮现出淡淡的不安:“许霄,情况怎么样?要帮忙吗?”
许霄的回答传来:“血液好像可以安抚齐戎的情绪……他的数据如何?”
监测数据看起来还不错,齐烟松了口气,说道:“心率下降,血压降低,肾上腺素分泌减少……”
余光一跳,动态脑电波信号接连跳出一连串的红色警告。
“不对!”齐烟的心往下沉:“脑电信号高幅失律,棘慢复合波重复出现……这是精神状态在失控!”
听到警告,许霄也慌了,赶紧拿软木口塞强硬地顶开了齐戎的牙齿,抽回手腕。
他凝神去看齐戎。
相较于一开始治疗的时候,对方的神态看起来缓和了很多,似乎是有好转的样子?
“许霄!”通讯仪传来齐烟的提醒,语气焦炙:“脑电信号显示神经元过度放电,频率很快,波幅尖锐,完全没有节律!”
但是与异常数据恰恰相反的是,地下室治疗舱里,齐戎的肢体不再用力挣扎,双目微阖,仿佛平静了下来。
不对……许霄凑近细看,发现齐戎眼皮底下的眼球转动得非常快,头颈部的细小肌肉群在反常地跳动,甚至痉挛。
他紧紧皱眉,心底蔓延一片恐慌。
再这样下去,齐戎很可能会彻底变成一个白痴!
到时候只有报警送医这一条路能走了……不过在此之前,许霄还是想做最后一点尝试——齐戎曾严厉禁止的方法。
他从背包里取出了一个扁平的钛合金磨砂盒。
盒子尺寸不大,长约20cm,宽约10cm,整体呈流光般的银灰色。打开盒盖,内里中央是朝上凸起的密闭结构,表面有一个方形屏幕,显示着由左及右的表盘。指针和方位指示向零,屏幕下方的旋转开关指向关闭。
盒子两侧则分别为绿色区域和红色区域,各伸出两条细细的黑线,线端是尖锐的金属电极。
如果有机甲驾驶专业的同学在这里,也许能够认出这是什么:【生物反馈电刺激经颅治疗仪】。
作为师士,驾驶机甲不仅需要高强度的身体机能,还要求精细而迅捷的脑电意识反应。
机甲的驾驶舱没有方向盘,而是一种特殊的智脑中控,一般采用环状。在接受物理操作的基础之上,还要连接师士的大脑,读取脑电波,也就是脑电意识反应。
因此机甲驾驶是一门具有门槛的职业,在前期筛选中,身体机能和神经反应速度就能刷掉一大批人。更残酷的是,勤能补拙这一道理在机甲驾驶行业难以成立。
如果未能达到基本的入门要求,勤学苦练不仅没法增强技能,反而可能影响大脑和身体。严重者直接变成白痴或瘫痪。
因此师士日常要进行体能锻炼和意识锻炼。而在意识训练的过程中,不可避免地会产生神经损害。
这种损害较为轻微,可自行修复,也可以求医问诊。若是问诊专科治疗中心,医师就会采用生物反馈电刺激经颅治疗仪进行一对一的治疗。
具体方式是双方将电极刺入太阳穴,医师使用绿色区,患者使用红色区。
启动仪器后,电极会在脑部形成磁电网络,医师就能通过治疗仪中央的黑盒,借其所释放的稳定、规律的脑电波信号梳理患者的神经元放电过程。
这是一种新兴的神经治疗方式。临床经验和医师数量都相对较少,治疗费用偏高,所以这种治疗目前来说并不常见。
许霄以前也没用过经颅治疗仪。以往每次结束意识训练,要么使用元神经共振仪,更快地平复神经放电频率;要么使用极星溶液进行全身疗养。
去年,齐戎治疗反应过度的情况初现端倪,许霄就想到了运动营养师所提及的经颅治疗仪。
但是这一提议被齐戎坚定地否决了,认为它可能对许霄有风险。毕竟许霄不是专业医师,贸然使用经颅治疗仪,很难说会带来什么后果。
现在,许霄决心冒险一试。
他利用通讯仪同齐烟进行了简单沟通,也许用单方面的陈述更准确。末了,嘱咐道:“假如我没回应,那估计是出事了……到时候就别考虑那么多了,立马叫救护车。”
齐烟并不认可,强烈反对道:“不行!——许霄,这对你太危险了!我哥之前就拒绝过你这么做……我现在就叫救护车!”
“……晚了哦。”许霄声音很轻。
然后按下了治疗仪的开关。
一阵极其细微的电流沿着头皮延展开来,不痛,反而是一种带着酥麻的触感。
许霄知道,这是电极在头部形成磁电网络。躺在治疗舱里的齐戎也是如此,一缕缕细若发丝的光芒彼此交织,形成一层磁电头盔,笼罩住整个大脑。
然后是推进。
许霄缓缓旋转按钮,盯着显示屏上指针的偏转。表盘有一道红线,一旦指针越过这一位置,就表明他和齐戎的脑电波将出现相交。
指针一点点移动,缓慢、而又无可阻挡地越过了红线。
滋——
仿佛是轰的一下,如同被重物锤砸后脑,一股锐利而模糊的刺痛如同蛛网般罩住了许霄的意识。
他终于同齐戎的痛苦感同身受了。
神智与理性成为细小的微不足道的破败枯叶,被毫不留情地卷入大海之上的狂风暴雨,在极大的广阔空间中被凝到了极小的没有实感的点,摇摇欲坠,濒临破碎。
——许霄!
许霄觉得生出了幻听,似乎听到了齐戎愤怒的质问,来自很遥远的地方。
是在前方的位置吗?他情不自禁地想要往那里去,却找不到手脚,没有视野,一切都是空荡而黑暗的。
不对……冷静……
许霄努力说服自己忽视那些从四周缠绕而来的疼痛,它们忽远忽近,难以捕捉。一下子很痛,一下子又宛如被隔离了出去,若有似无。
……别管它……重要的是齐戎……齐戎在哪……
——离开这里!!!
命令犹如响在了耳边,又仿佛是非常远的天际。一切都是如此的怪异。
地下室里,眉头紧皱的许霄忽然睁开了眼睛。
大脑隐隐作痛,同时伴随一阵眩晕,额间冒出冷汗。他忍痛看向齐戎。
对方躺在治疗舱里一动不动。若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快速转动的眼球和抖动痉挛的肌肉群。
他被齐戎赶出来了?!
但这怎么可能——
“许霄?许霄!”通讯仪传来齐烟的追喊,“你怎么样?!”
“我不知道……”许霄只感到混乱和骇然,“过去多久了?”
“四十六秒。”
才过去这么短的时间?
许霄无法形容那种感觉,一切极大又极小,极近又极远,极快又极慢,什么都没有却又什么都在周围,十分古怪……
然而来不及细想,紧接着,他产生了一种非常别扭的感受:那股将他推出治疗仪的力量似是跟着蔓延了出来,以齐戎为中心,在瞬息之间,缓慢、而又迅速地推向四面八方。
整个仓库宛若剧烈地摇动了一下,又仿佛那只是一瞬间的错觉。
“……什么?!”
地面之上的齐烟也感受到了。修习古武,她对周身细节的洞察和变化更加敏锐:“刚才那是什么?!”
许霄没有回话。
他背靠治疗舱,因脱力而瘫坐在地。低着头,怔怔地望向脚底。
就在刚才,地面毫无征兆地碎裂,呈中心散发式的龟裂。
一缕诡异的红色雾气如同顶破地面般飘摇而出。很轻的烟,看似随手就能挥散,却越散越多。保持着丝丝缕缕的细线形状,彼此缠绕,在空气中无声地游动、交结、攀附。
恍惚间,像是看到了一张密密麻麻的神经网络,一张红色的妖异的网,薄如蝉翼,轻若无物。
它们攀附到许霄的脚踝和膝盖,攀附到治疗舱和墙壁,攀附至一动不动的齐戎,攀附至地下室的天花板。
通讯仪传来齐烟惊疑不定的声音:“这些东西……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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