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瓷枕

油灯升起一缕笔直的黑烟,夯实的墙面布满清理的划痕,又教熏得不成样子。

隧道中弥漫着淡淡的腐味、酸味混杂臭味,狂热的赌徒大声吆喝,骰盅声细碎地聒噪成一片,姬瑢太阳穴正突突地跳。

若不是为找回银锁,她真不想再来黑市。

虽关闭了几个入口,黑市依然热闹非凡,似乎全然未教昨夜的混乱影响。三人来时尚且有些忐忑,见到此情此景,心中的不安顿时消散大半。

说是为了找回银锁,可三人都对这里不熟,又不敢轻易同人搭话,加之黑市结构复杂,只能先如无头苍蝇似的乱转,寻找真正做交易的市场。

“怎么又遇见他们了?”

不远处不正是追杀她的几人,连衣服都不带换的。

求生本能战胜一切,齐微扭头就跑。

“别慌,”姬瑢扯住她,“这么大点地方,再遇见不算稀奇,你越慌越惹人注目。”

黄清也安抚她道:“装扮样貌不同,不见得能认出。”

齐微定定神,深吸一口气,紧挨身旁二人,尽量自然地隐藏身影,余光时刻注意那几人动向。

保险起见,未防正面碰上,三人朝相反方向走去。等坚持到拐角处,齐微忙窜了两步,不自觉隐匿的呼吸瞬间正常。她光顾着往边上望,没成想祸不单行,正好撞上路人。

只听一声脆响,一尺见长的木匣落地敞口,跌出几大块青花瓷片,齐微定睛瞅到地上,依稀辨出原是个花样繁杂的青花瓷枕,估计不便宜。

“对不住。”

身处险境不得不低头,齐微躬身赔礼,却瞟见来人右手有片青紫淤痕,隐约是牙印形状。她赶忙起身对上脸,果然又是个熟人。

“是你!”

见姬瑢二人过来,齐微反手抓面前人的手腕,却教躲开,便手指道:“就是她,她抢走了银锁。”

女子这才认出齐微,登时明白几人来意,淡定回道:“是你主动给我。”

齐微道:“我只说暂时压给你,又没说不赎回来。”

“赎可以。”女子算道,“彩釉瓷枕五十五两,青花瓷枕一百三十五两,加上咬伤我的医药费,一共二百两。”

她脸型圆钝,长相质朴,板着脸也不显冷漠,反而有些呆,又端得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教人琢磨不透心思。黄清立在一旁,不着痕迹地打量面前人。

对着这张脸,姬瑢寻遍记忆,确定从未见过,估摸着她是江湖人士,认钱不认人,便起了认栽的心。好在她早料到要破财,带了二百两出来。

一提要钱,齐微指姬瑢道:“这是银锁的主人。”

女子道:“证据。”

姬瑢掏钱的手顿住,“什么证据,凭我姓姬不够吗?”

“如何证明?”

姬瑢反问:“谁敢在京城冒充忠顺侯府?”

女子指齐微,“她。”

齐微忙反驳,“别胡说,我什么时候冒充了!”

“你说家道中落,只能典当……”

女子的话刚说出口,齐微便一步上前要捂她的嘴,却教人轻松躲开。

不过女子也贴心地换了话题,“先赔钱。”

姬瑢掏出银票,刚递开手,齐微一把抢过,“你傻啊,她要多少你给多少?”

她正想掰扯几句,女子先一步冷酷道:“谢绝还价。”

齐微一把塞过去,“给给给,算我倒霉,每回见你都要破财。”

她嘴上说给,手不见撒开。女子没了耐性,左手一把捏住她的手腕,不知按了哪里,齐微手不受控地一松,银票悉数离手。

“银锁。”姬瑢要道。

女子收好银票,回道:“不在我这儿。”

“什么?”齐微立刻想抢回银票,奈何功夫差人一着,又被女子躲开。

“教人拿走了。”

姬瑢仿佛晴天霹雳,下意识望向黄清。

收钱的人错身便走,黄清伸手拦住她的去路,“慢着。”

女子停下脚步,扭头对上她。

黄清徐徐说道:“她行窃,你销赃,告到官府你算从犯。”

一提官府,女子未急,齐微先急了,赶忙要上前,却教姬瑢按住。

女子顿一下,“你觉得我怕威胁?”

黄清轻笑道:“不怕威胁,怕麻烦吗?”

女子面不改色,“真面目都不敢露,谁更怕麻烦?”

眼见此计不通,一旁两人颇为揪心,黄清却转而道:“既然不怕麻烦,烦请你带个路,帮忙找到拿银锁的人。”

女子转过身,认真打量她一番,又流转目光扫过边上二人,回身兀自走了。

“随你。”

姬瑢望望女子背影,又看看黄清,“什么意思?”

黄清轻叹一声,“先跟上。”

前人步履不紧不慢,等三人追上才变快了些,显然刻意等她们。姬瑢心里踏实了些,找回银锁估计有戏。

女子年纪不大,又举手投足老成沉稳,没有半点少年气,黄清对她愈发十分好奇,与她并行搭话道:“怎么称呼?”

开口问对方名讳,却未自报家门,本是失礼之举。女子不显在意,答道:“妘青柏。”

“云淡风轻的云?”

“从女。”

“这姓倒是稀罕。”姬瑢并行到另一侧,“妘姐姐家住内城吗?”

“外城。”妘青柏答得干脆,不似说谎。

难怪没见过。姬瑢对内城几乎了如指掌,却从未听说有姓妘的人,而外城三教九流,来往人士复杂,她没听过也正常。

有妘青柏带路,不到一柱香的时辰,面前景象陡然一变,大大小小的摊位沿墙根铺排开来,交谈声此起彼伏,却也比赌场清净不少,难闻的气味也几乎消失不见。

妘青柏似乎早有目标,径直走近一个摊位蹲下,三人一齐跟近,只见地上铺了块深色麻布,随意散落一些乱七八糟的物件,大到半人高的花瓶,小到手指长的笔搁,铺成满地杂乱,搭眼一看眼花缭乱。

姬瑢蹲到边上,拿来中间一个鲜红釉盘,不为别的,她在宫里见过一模一样的。

摊主拍膝道:“姑娘好眼光,这可是御窑出的,专供皇宫贵族。”

姬瑢当然知道是御窑,“这你也敢卖?”

黄清扫一眼,笃定道:“假货。”

教人当场戳穿,摊主也不恼,嘿嘿一笑,“客人真识货,我不过偶尔挣点酒钱罢了。”

她另拿起一把精巧的短剑,双手郑重呈上,“这才是好东西——铸剑名家锋三娘造的碧波剑,开完刃必定削铁如泥。”

黄清接过来端详两圈,抬头道:“还是假货。”

摊主挠头,总算有些不好意思,“今日算遇上行家了,客人若真心想要,我都算你五折。”

“有没有不到巴掌大的银锁?”姬瑢问道。怕教人察觉异样,她不敢暴露太多。

摊主道:“这恐怕找错人了,客人你看,我这儿没有穿的戴的,就这点东西。”

这下几人明白,感情妘青柏只是来买东西的。

她挑出一个瓷枕,中间是双狮戏珠的镂空花样,釉色青中有白,白中显青,狮子憨态可掬,活灵活现,除了缝隙中脏些,没别的毛病。

黄清颔首,“这个做工不错。”

摊主笑道:“要不说是行家呢,太识货了,这是我这儿最值钱的东西,一口价八百两。”

妘青柏回道:“一百两。”

她的口气仿佛在买菜,余下三人都教这砍价法一惊。摊主自然不肯答应,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什么历史啊工艺啊啰嗦半天,不情不愿地降到五百两。

妘青柏不改口,“一百两。”

摊主又是一番滔滔不绝,这次换了战术,大谈特谈自己生活怎样困苦,经营怎样辛苦,情到深处抬袖抹泪,咬牙压价到四百两,大有一副再便宜便要拼命的架势。

“二百两,不行算了。”

妘青柏转身便走,不带一丝犹豫。

“行了行了,二百两!”摊主嚎道,“算我怕你了,看你长得老实,我给你这个价。”

黄清头一回见到这种事,看得津津有味。姬瑢和齐微目瞪口呆,见过八十文砍到三十文的,没见过八百两砍到二百两的!

妘青柏回来付钱,“找块布包上。”

她之前带匣子是为防摔,没想到没防住,便也没捡回来。

估计要求包装的客人不多,摊主左右瞅瞅,从屁股底下抽出一块麻布,展开掸掸尘土,给她递了过去。

妘青柏犹豫一下,还是接了过来,草草包上瓷枕,起身离开。

“二百两买个枕头,得是多金贵的头。”齐微咋舌,“这要是哐当一碎,听个响二百两没了。”

此话一出,妘青柏立马往旁边挪一步,眼底满是警惕。齐微见状,也自觉退开好几步,跑到离她最远的姬瑢边上,表示自己会躲得远远的。

架不住人倒楣,喝西北风都能噎住,妘青柏防着齐微,没防住别人,有人直冲冲撞进她怀里,跟瞄准好了似的,一下将瓷枕撞到了地上。

只是不如齐微说的那般,由于外头裹着布,没有“哐当”一声,只碎出一声闷响。

齐微没忍住笑出了声。

妘青柏呼吸一滞,闻得这不合时宜的笑声,转头看向齐微,目光颇为不善。

难得见她暴露情绪,齐微更止不住笑,忙举起双手,无辜道:“这次与我无关,你别想赖我。”

“赔钱。”

妘青柏转对肇事者道,语气中硬压着情绪。

肇事者同姬瑢一般大小,头上扎着双髻,只到她肩膀高,正慌不迭道歉,闻言支支吾吾道:“我没钱。”

齐微眼尖,“你怀里是什么?”

少年登时捂住胸前,泥鳅似的躲开要跑,却教妘青柏一伸手轻松擒住,右手向后一拉,反扣手腕,迫使少年躬身伏诛,怀里东西掉一地。

好利落的擒拿手。姬瑢不禁暗叹。

黄清若有所思,总觉得在哪儿见过。

姬瑢离得最近,弯腰全部捡起,竟一张一张全是百两银票,相叠近有一寸高。

这辈子头一次见这么些钱,齐微张开嘴惊道:“你好有钱!”

“这不是我的钱——不,这是我的钱!”

她作派如此心虚,妘青柏手下用力,少年疼得直咧嘴,忙解释道:“是、是帮人带的钱,要还回去……”

这倒听着像真话。

妘青柏松手,少年缩着身子揉肩,半天没缓过来,又滴溜眼睛瞥来瞥去,不敢说话。

“收好吧。”姬瑢将银票规整好,直接递给少年,少年又是几声道谢,伸手刚接过来,一旁伸出只手快速抽走了两张。

少年慌道:“给了你我没法交代!”

妘青柏道:“与我无关。”

这次她没有不顾地上碎瓷,拾起来打开包裹,瓷枕碎得还算齐整,她盘算找人金缮,青瓷衬着独一无二的金纹,反倒更具特色。这二百两换成金子,差不多够修补完好。

咚的一声,少年双膝跪地求她,引得周围人侧目,姬瑢忙拉她起来,安抚道:“你别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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