狱卒来看了几回,但梁云钦看着孟珂的眼色,也不敢停,就那么一件一件地说下去。
“好吧,我看你还算有几分诚心。”孟珂终于似是疲惫了,闭了闭眼睛复又睁开,扫了他一眼道,“你的事一日是说不完的,今日我也累了,改日继续。”
梁云钦正松了口气,就听她又补了一句,“你且将方才说的这些,写份切结书来。”
“小姐!这……”梁云钦抬眼看向孟珂,没想到还有这一出。
就是这一抬眼,他余光中仿佛有人影在栅栏外一闪,待再细看,却又什么都没看见。
一旁那不知名的丫头嘲道:“梁老爷看什么呢?这是做的坏事太多,杯弓蛇影了?”
“姑娘说笑了。”梁云钦只得赔着笑,低下了头去。
那丫头出去拿了几张纸进来,先给孟珂看了,又递给梁云钦,“喏”一声:“你先在这份详尽的供诉上画押,再自己手写一份,两相佐证。”
没想到,一坑还比一坑深,梁云钦抬眼看向了孟珂。
孟珂淡淡地道:“若你不愿意,我自不会强求。路在自己脚下,梁老爷好好选。”
走到这一步,不差一纸切结书,一道画押了。现在不照做,才是白白交出了命门,想到这儿,他恭顺地道:“我画,我画完就接着写。”
他刚画了押,抬头就见孟珂走出去了,忙冲过去抓着栅栏,呼求道:“小姐救我!”
孟珂顿住了脚步,转头看他道:“张举已死,你与那烟火案的关系,要说有便有;要说没有,也可以没有。”
“至于义庄案嘛,全推到死人身上。你名义上是会长,其实就是个傀儡。那么大的案子,你哪有那本事啊?连孙九爷都不给你面子。总之,你知道的都交代,手里有的都上交,其他的,就不用你操心了。”
她顿了顿,扫了牢狱一眼,又道,“过些日子,你自能从这里走出去。”
听着前面的时候,梁云钦心里还直犯嘀咕,听到这最后一句,忍不住露出笑来:“真的?”
孟珂看着他,笑道:“当然,这也要看你怎么做了。”
“小姐放心,我一定尽心尽力,绝不让小姐失望!”
孟珂走出两步,又顿住了,“对了,你那个相好,就在外面等着,稍后就可以进来看你。难得她一片真心,日日去熹园求我,不然,我才懒得管这事。”
“谢小姐成全!”梁云钦叩谢道。
这次进来后,他许给狱卒多少银子都不好使,还是她有办法。好一个佛脚啊,他一定要抱紧了!
孟珂走到回廊尽头,将画押的供状递给周冶:“周大人,怎么样?不比审问有效?”
“今日收获颇丰,”周冶点点头,看向手中供状,又抬眸问道,“你答应要放他出去?”
“对!”孟珂狡黠一笑道,“不过,从这儿出去,不意味着他就能得到自由啊!”
***
却说梁云钦,写完切结书,送走大佛身边的仙子,终于脱力地倒在了榻上。
“老爷!”
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他竟一时没能爬得起来。
“老爷!”这声音近了,还带着哭腔。
梁云钦抬起头,看见狱卒身后的人影,眼眶竟有些湿热。都说人老了会心软,自己难道真的见老了?
苏姒将手中的食盒放在桌上,忙上前扶他坐了起来:“老爷这是怎么了?可有受伤?我去熹园打听过,说不会为难老爷呀!”
“没有,没受伤,”梁云钦摆着手,“就是累着了,没有大碍。”
“那就好!”苏姒将他扶下榻,到桌前坐下,吩咐随行的小丫头将带来的被褥拿去铺上,自己打开了食盒,“我带了老爷日常喝的汤药来。老爷一看就虚了不少,如今能多喝一次是一次吧。”
这些日子在牢里,虽然有孟珂吩咐,没受折磨,但他确实觉得整个人身子都不好了。
他接过碗,先喝了一口,在牢里几日,竟觉得汤药都好喝了不少。
他一口气喝完,将药碗递回给苏姒,又接过她手中的蜜饯,塞进口里慢慢吃着,对她笑道:“还是你贴心。”
说完,长出了一口气,登时便觉得身心都舒畅不少。
苏姒看着他,却委屈上了,抬手擦了擦眼角,带着哭腔道:“老爷这些日子都瘦了。”
这一哭反倒把梁云钦哭笑了。
得了孟珂的允诺,他现下又觉得,人生有希望起来。他拍着苏姒的手,喜滋滋地道:“还好那晚果断将东西送了去。”
“小姐答应救你了?”苏姒喜道。
梁云钦“嗯”了一声,又想起什么,看了看周围,压低了声音道:“你东西可要藏好了,万不可让人知道,我还有藏私。”
他将钱财分了几份,给熹园送去了一份,让苏姒替他收着一份,当然,自己另外还藏了一份。
见了樊仲荣的下场,他早就知道自己的前路是什么样的,也早就为这一天做了打算。只是,没想到最后来收割的人不是曾怀义,也没想到自己会将其中一份托付给苏姒。
苏姒点头应了,又宽慰他道:“无妨。钱财乃身外之物。哪怕都给人拿了去,只要能买得老爷平安,就值。”
她也压低了声音,“现下,咱们预留的一份,加上我那点体己,下半辈子总归是有饭吃。我本就出身寒微,苦日子过过,好日子也享受过,今后便是粗茶淡饭,也过得。”
有温香软玉在怀,又有这般劝慰,梁云钦心里别提多舒服了。
想到孟珂,他还是心有忌惮,又郑重提醒道:“话虽如此,让人发现了,搜刮去事小,只怕得罪了大佛,登时就是要下地狱的。”
“知道了。”苏姒问,“老爷怎么如此谨小慎微,看着……也像是还有心事?”
“这靠山可不是那么容易靠上的,”梁云钦笑笑,“证明了诚意,忠心,还得证明有能耐,会办事呢。”
方才就在这桌前,孟珂对他道:“要做我的人,一要忠心,二还要本事。”
听这意思是有吩咐了,梁云钦忙道:“但凭小姐吩咐。”
“也算不上我的吩咐,而是为你自己谋出路。”孟珂踱着步道,“自助者天助之,我可以给你指条明路,就看你有没有本事去走了。”
梁云钦:“请小姐指点。”
“义庄案说到底是一桩泼天丑事,闹大了,就怕朝廷亲自过问,到时候知道的人太多,你的处境就越不利。要让这件事快些过去,你知道最好的办法是什么吗?”
孟珂站定了看他,笑道:“另一桩,更大的丑事。”
梁云钦点点头,抬眼看她:“什么丑事,还请小姐明示。”
孟珂:“过些日子,我会给你找一个人出来。就看你能不能用得好,救不救得到你的命了。”
梁云钦喃喃道:“我可要好好想想,接下来怎么做了。”
正如孟珂所言,对他来说,这既是保命,也是报复。他和霍茹蕙……或孙茹蕙的恩怨,也是时候该了一了了。救自己,把孙九爷和那个女人彻底踩进泥里,可就指着这事了。
“什么事啊?”苏姒见他沉默良久,推了推他,问道,“老爷可能办?在这狱中怎么办?”
“不是还有你在外边呢吗?你出去就替我办几件事,还有……”他看了看食盒和褥子,他日常没读书习字的习惯,苏姒也没带纸笔,孟珂来过,狱卒兴许愿意通融了,但终究怕传到周冶那儿去。
想了想,他只好嘱咐苏姒,“你回去,替我吩咐杨管家一件事。”
***
苏姒出了大牢,一个丫头就等在门口。
两人并未言语,苏姒冲她一礼,便跟着她一路进了内院。孟珂在花厅内坐着,见苏姒来了,起身去迎。
苏姒恭敬道:“见过小姐。”
“起来!你我何须如此大礼!”孟珂亲自扶她起来,“这几年,辛苦你了。”
苏姒摇了摇头:“本就是我自己要来的,为报母仇,这些事算什么?”
当日,要不是苏姒的母亲拖住“盗匪”,孟珂连坠崖的机会都没有。等她再找到苏姒的时候,她已经流落风尘。她将苏姒带了回去,本希望她下半辈子能好好过,可她还是坚持要亲自出力。孟珂力劝不住,只好成全。
“你母亲已经为了我而死,若你还有什么闪失,你让我怎么面对她?”孟珂握住她的手,“无论如何,你都要隐藏好身份,别陷入任何危险!”
“小姐不用担心!”苏姒道,“就算梁云钦有一天知道了。就他,还没本事杀我,即便有心也无力。”
说着,又道:“我不可久留,下一步怎么做,还请小姐吩咐。”
孟珂道:“你找一个院子,等过些日子,我就把梁云钦送出去,好好地‘保护’起来。”
苏姒点点头:“他今日吩咐我办几件事,我猜,让杨管家找的那个东西,便是小姐一直要找的无常草。”
“他果然一直留着。那最好不过,”孟珂看向一旁的雨歇,“你暗地里随苏姒走一趟。”
雨歇随苏姒去了,随即转而跟上了杨管家。
杨管家得了口信,趁夜一路回了被查封的梁府。进了老爷书房所在的院子,在院里的石头鱼缸前停了下来。
他左右看了看,没什么动静,这才拿起缸脚喂鱼的瓢,将缸中积水和鱼一起舀了出去。舀了半天,试了试,搬不动,又继续舀到见底,这才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将鱼缸挪开。
鱼缸底下一个窟窿,他伸手一套,摸出个防水布包着的东西,打开一看,是个匣子。
正这时,他颈后突然一疼,随即便倒下地去。
等他醒来,匣子已经不见了,颈后还一阵酸麻吃痛。杨管家心道,坏了,这事怎么交代?
不过,反正老爷要的就是这东西消失不见。至于怎么消失的,谁知道呢?这世间又不只这一点无常草,又没写名字。于是,杨管家决定将此事按下,隐瞒不提了。
雨歇回了衙门,将匣子递给孟珂。
孟珂接过来,打开看了,将匣子放下,良久,才转眼看着雨歇,目光骤冷:“告诉苏姒,以后每日给他送饭。每日,汤药都一并送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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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苏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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