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身似浮萍

此时是孟津穿越到这里的第五个月了,今天是她从淮南观回家的日子。

孟津前世是一名医生,在她三十岁生日的时候小区楼道失火,紧急关头她将最后的求生机会让给了邻居家的小女孩,只因她父母早亡,对世界本就没什么留恋。睁开眼时,就到了这里,原主名叫秦倚山,是京城吏部主事的独女,十二岁时被道长带走云游,学医数载,周游各地,饱览群书。只是,她在世上的身份是一名男子。

秦家祖上曾官拜中书令,只是后代人丁稀薄,又多为庸才,秦家已颇为没落,秦倚山之父秦非也堪堪为六品官员,秦非到了而立之年才有子嗣,他深知自己再无后代的可能性很大,便咬牙狠心将这孩子当成男子来扶养,只愿她能出人头地,再复秦家荣光,等到她成亲之时,随便找一平民女子娶了,再给一笔钱打发,于秦家旁系找个男孩过继而来,秦非自以为他的计划无隙可乘。

也许是上天眷顾,秦倚山从小便表现出异于常人的才干,七岁时就能在皇亲宴会上作诗名满京城,对于各种赋论天赋极高,越长大越是锋芒毕露,秦非不懂藏拙之法,又自诩清高不寻靠山,惹得多方不满,秦倚山十一岁时被人埋伏险些丧命京郊,事后秦非每日胆战心惊,生怕独子再出意外。

说来奇怪,秦倚山十二岁诞辰前夕,便有一旧相识的尼姑前来化缘,看见秦倚山,大骇,对秦非说:“请秦公将她交于我,我将好生教诲,若不然,秦家有家破人亡之险。”

秦家人听后怒极,碍于礼仪没有将尼姑赶出,秦非知这尼姑不会无端胡说,半信半疑之时,尼姑又靠近他悄声道,“我知她是女子,此事我不会多嘴,我看她有缘,意在将她带走避难。秦公若还不信,今日子时,于院子南门外会有一刺客埋伏,秦公派人等待即可。”

秦非亲自带着亲信在南门外等待,果然等出一蒙面刺客,秦非派人将其缉拿,此刺客知自己已被发现,竟直接吞毒自尽,秦非看着刺客尸首,浑身冷汗,当下决定忍痛将孩子交于尼姑,秦夫人本就身体抱恙,经此刺激竟然当场昏厥过去。

尼姑带走秦倚山,只说四年后会带她回来,后与秦非拜别,秦夫人悲极,未出门相送。秦府对外宣称长子因与道门有缘便让其入道修行,外人见秦倚山真的几年杳无音讯,便慢慢忘记秦府这一人物了。

之后朝堂时局越发动荡,周肃宗愚昧,太子无势,永亲王一派日渐壮大,秦非失去长子后更加无心朝政,韬光养晦,迟迟没有站队,又因秦非之父曾事永亲王,故而秦府被太子党视为眼中钉。

元兴五年,爆发石门之变,永亲王被贬到边疆,其亲近势力皆受牵连,公主李昭延被软禁,公主驸马被杀,秦非身遭此祸,同僚及其子嗣多被太子党打压甚至诛杀以警醒诸官,秦非不禁庆幸自己的孩子早已出城避难,后被亲友相救,又在京城谋一闲职,日慎一日,只盼早日安定。

元兴七年,周肃宗在病榻已久,深知自己气数将尽,又召永亲王回到京城,恢复其王权,望能在最后的时日度过一段亲人和睦的日子。城中只传永亲王哭着进宫,似是十分关切想念,后又多日拜访太子,俨然一副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样子。

之后,永亲王兵变,太子党一派被悉数诛杀,永亲王李承即位。

一切似乎已经尘埃落定,秦府这里,秦夫人因各种缘由久郁成疾,在病榻上过了几年,只盼自己的孩子回家,秦非也日日祈福,祈求秦夫人身体健康,家人平安团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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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分两头,各表一枝。秦倚山十二岁被带走,在道观过了两年清闲日子,她心系家人,常请求师傅给家人寄信,师傅只说如果你还想家人平安,便要断了与家里通信的念头,秦倚山当时年幼,免不了心生怨恨。

几年后她在旁人口中得知朝堂局势,心有余悸,这才懂了师傅用意,师傅要她完全消失于大众视野,才能做到真正避难。

她于是专心修行学医,年少成名的傲气悉数殆尽,旁人看了,也只觉得她是个平常童子。

秦倚山也并非没被认出来过。

在元兴五年,她十三岁时,道观来了个贵人。贵人与观真道长长谈一整天,秦倚山在外面干活了一整天,直至傍晚才看到贵人从师傅房里出来。

那人一身青色圆领袍,面容清秀,顾盼生辉,大概二十上下,自有一股清雅高华的气质,眉宇间隐约有疲劳之色,想必是思虑已久,虽身着男装,秦倚山却一眼看出她是个女子。

来人看到秦倚山,愣了一下,似是思考,然后向秦倚山的方向走来,她信步而行,离得越近,秦倚山越感惊艳。

面色如玉,肌肤赛雪,唇不点而红,眉不描而翠。

秦倚山突然觉得,书上写的东西也不全是对的。

因为书里的颜如玉,没有她好看。

“你是那位秦家公子?”这位颜如玉开口了,声音柔和,极为好听,让秦倚山还想多听几句。

“是,家父正是秦川公。”秦倚山俯身拱手致意,“敢问公子何人?”

“江陵木氏,”对方回礼,“木言。”

“我曾在永康王的宴席上见过你,你那时年幼,作了首《九歌》,实在妙极,词采瑰丽又韵味敦厚,我曾想与你交流诗文,但当日有急,未曾如愿,之后便没了你的消息。”木言低声说,“没想到你已入道…”木言抬头深深地看了秦倚山一眼。

“那时年纪小,未曾记得公子。”秦倚山答。心里暗自思索当年集会都有何人到场,似乎确实有个江陵木氏。

“师傅于我有恩,我自应报答,便跟随入道。”秦倚山又说。

“也好。”木言轻叹,“虽不免有些可惜,但也算可喜之事。入道之人可以摆脱尘世的烦恼,专心修持道法,得以抛却凡间苦恼,超脱生死轮回,也是难得可贵之事。”

秦倚山与木言又叙旧几句,便互相拜别,明明只是初次见面,她心中却有一股难舍之情。秦倚山却没多想,只当是见到京城人士产生的思乡情。

年幼的倚山并不知道,这份因木言而起的难舍之情,将伴随她接下来的一生。

之后几日,木言常常来到道观,一坐就是一天,每天日落时,她便准时回程,一来二去,她与木言也熟悉了一些。

她们偶尔探讨两句诗词歌赋,互相发现对方与自己的鉴赏品味如此相似,大有相见恨晚之感。

秦倚山记得最后一次见到她,她从道长那里出来就急匆匆地回去了,甚至没和秦倚山打过招呼。

那日之后不久,京中便爆发石门之变,秦倚山猜到木言是个不得了的人物,道长不说,她也识趣的没问,但终究缺乏信息,没推断出她到底是哪家小姐。

元兴八年,秦倚山已经跟着道长走遍了大半个周国,各处行医救人,走访民间,她已深知民情民心,亦深知朝堂症结所在,她感到周国这个巨物大厦将倾。

秦倚山此时身处蒲州,离皇城长安将近四百里远,当年大旱,各地饥荒,秦倚山和道长几日未进食,差点饿死城中,秦倚山又突发恶疾,卧病不起,道长观她命数已尽,已打算着手秦倚山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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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津就是这个时候穿越过来的。

她睁开眼睛,只觉得头痛欲裂,口干舌燥,肚子内有如一团火在燃烧。

“水…”孟津开口,观真道长一惊,连忙把水壶捧到孟津面前喂了下去。

孟津感到口中湿润,身体不适解了大半,原宿主的记忆如洪水般涌现,孟津头疼,闭上眼睛思索,道长以为她又昏了过去,连忙上前摇晃她的身体,“倚山,倚山,不能睡。”

孟津又被摇醒,好在她头脑灵活,迅速接受了自己重生的事实,身体的不适又抢占了高地,她饿得气若游丝,“好饿…”

道长见她还活着,下意识又给她看了一卦,一算大惊,竟是浴火重生之相,道长来不及思索,只想先找些吃的给她。

她们并非要不到吃的,秦倚山与观真道长行医救人的名声周围人皆知,只是这个世道人人自危,前段日子还有人救济,现在早已饿殍遍野,一个馒头就能救活三个人,听闻周边还有人相食的事情,秦倚山和道长不会开口乞食,为了自保藏身于破庙之中,她们出发之前,早已做好死去的准备,只是道长未曾想到,这一天来得太快。

道长走出破庙,迎面而来血腥与死亡的味道,路上哀鸿遍野,只看到野狗瞪着猩红的眼睛在吠,饶是道长见多识广,也难免心中悲哀。

孟津难捱痛苦,又饿昏了过去,醒来时道长已经端来了一碗粥正喂到她嘴里。孟津贪婪地吞咽着,她前世没吃过这样不像食物的粥,这时却只能靠它续命。

孟津三两下吃完稀粥,感觉好多了,却突然意识到师傅也未曾进食,面露惭愧地望着道长。

道长懂她心思,慰籍她说:“我出门时,正好遇上新设的粥棚,我已经吃过一些,将剩下的粥端了回来。京城的人既已到达,我想城中局势将会好些了。”

孟津点了点头,长舒一口气,躺在草席上闭眼休息,道长见她这副样子,纵是心中有许多疑问也只能按下不表了。

孟津想,既已穿越,便只能随遇而安,要死也不能做饿死鬼。她在脑中消化着秦倚山的思想与记忆,开始盘算未来的打算。前世有医学优势,现在难以治疗的小伤小病她都能化解。

时局动荡,国内自然免不了一场腥风血雨,好在蒲州还算偏远,大概不会有太大影响。秦倚山出生望族,但她不清楚秦家究竟如何站队,若是站对了还好说,若是站错了惹得满门抄斩,她以后就只能过逃亡的日子了。

虽思想封建,但她以男子身份立足于世,倒也没受什么影响,只是要活得比旁人更谨慎一些。这里是历史中未曾有过的时代,没有任何参考可言,她又不习工科,作为现代人的优势很少,得益于自己的医术,只要能活下去,肯定不会混得太差。她无心朝堂,权力中心的皇城肯定是待不得的,要是寻个清闲地度过余生,也算善终。

孟津接受能力极强,一套信息梳理下来,便接受了自己成为秦倚山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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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春山
连载中何人无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