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盏灯也灭了。
该睡觉了。
林千盯着对面那栋漆黑的楼，四层那个男孩学习很是刻苦，每天趴在窗前学到两点才肯关掉灯。
于是他也每天陪他坐到两点。
猛的站起来一阵晕，眼前应该也发黑了，但现在本来就是黑天，看不出来。
林千晃晃荡荡一头栽到床上，想趁着现在还发晕，正好晕睡过去。
直到眼睛闭的都疼了，终于认命的爬起来咽下颗药片。
今天请给点力吧。
入眼是一片灰蒙，灰蒙蒙的天连着灰蒙蒙的水，突然空中飘起小雨，淅淅沥沥落在河上。
“扑通”
“林千…林千，你不认识我了？我是杨叔叔啊，林千…林千？林千。”
画面一转。
“林千…我没有爸爸了…”一个小小的女孩站在那，离他是那样的近，能清晰的看见被眼泪黏在一起的睫毛，和白白的脸上透出来的血丝。
她的手上死死抓着什么东西。
“别哭了。”
女孩抽动着肩膀，嘴里不停念着
“我没有爸爸了…我要爸爸，爸爸…”
“别哭了。”
“我要爸爸…”
像是一串无限循环的魔咒。
林千转身朝后跑起来。
“我要爸爸…”
声音并没有消失不见，反而越来越大，越来越凄厉，刺的耳膜要穿掉了。
“我要爸爸”“我要爸爸”…
天水相连，一切都颠倒。跑不掉，跑不掉…回头一看，那手里抓的是衣角，我的衣角。
跑不掉…
…
林千喘着粗气睁开眼睛，又被晃的眯起来，背后全是汗。
外面已经很亮了，太阳高高悬着。
原本是窗帘之间嵌点缝都不行的，但现在已经快一年没拉上过了。
心脏剧烈跳动着，形如鬼魅的声音带着画面层层叠叠褪去。
林千靸着拖鞋走到客厅。
餐桌上放着张小纸条：
早上好千千。饭在锅里，吃的时候要热一下。
——爱你的爸爸妈妈（笑脸）
林千照做把饭热了端上餐桌。
是特地给他做的，不是剩的。甚至紫薯泥还被摆成个笑脸。
很丰盛，很精致，应该也很好吃。
林千仔细咀嚼着，努力品尝，但实在尝不出是个什么味道。
总之很好吃。
把所有饭都吃光，又把碗捡下去。
胃在翻江倒海的蠕动，好像只是消化个早餐就要用上全部的力气似的。
林千没有理会，手里没停地刷着碗，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辛苦你了，胃小弟。他在心里默默说道。
接着穿好衣服去下楼散步，这是每天固定流程。
“白天多去楼下散步吧，林千。可惜我们俩不能陪你。”妈妈总这么说。
外面天气很好，空气也很好。
小区旁边就是个小公园，里面有很多植物，还有朝气蓬勃的大爷大姨们。
林千慢慢往里面走，阳光照在身上确实很舒服，暖洋洋的，对身体的感知力也强了起来。他能感觉到手臂和腿部的肌肉正在慢慢流失，原来因为长跑和打篮球生出的肌肉已经少了大半。
“小咪蛋，小咪蛋。”
林千放声喊道。
这里离那群聚众打牌的大爷们已经很远了。
一只橘色的小猫边“喵喵”叫着边沿着树根小跑过来，扭着头蹭林千裤腿。
“饿了吧。”林千从兜里掏出小袋猫粮倒在脚边。
小猫吃的狼吞虎咽。
“慢慢吃，还有罐头。”林千摸了摸它的毛。
软软的。
喂完猫再绕着公园转两圈，最后坐在石板凳上。有时候小咪蛋会过来趴在脚边睡觉，有时候又一溜烟不见了。
一坐就是好几小时。
林千吸了吸鼻子，抬手看了眼表。
这个时间，王大爷吃饭了吗？
“小林啊，去吃饭的时候叫我一声哈，那老李头还等着我跟他讲呢，昨儿讲了一半，还没讲完呢…”
林千回忆起他那张皱皱巴巴的脸，说起话来总要狠狠按他的肩膀，都要被他按出高低肩了。
初春的天气还是挺凉的，石板凳也拔凉，坐一会儿冰的屁股就有点发麻。
人一闲起来就总一遍遍想过去的事，但过去了的事才叫过去，没过去的呢？过不去的呢？
也该去上学了，总在家待着，要待废了。
林千跺着步，像猫一样，贴着墙根慢慢往家走。
“今天怎么样？”
林母坐在林千对面，暖黄色的灯光打在脸上，餐厅很安静。
她下班之后就直接接林千来了他最喜欢的餐厅。
“嗯挺好的。”林千扯起嘴角笑了笑。
对了，今天我碰到楠楠哥哥了，他说楠楠天天念叨着你呢，要你去呢。”
林母笑着说。
“是吗？我晚上给他打电话。”
林千弯了弯眼睛。
他夹起一块煮的爆皮的小番茄放进嘴里，一口咬下去汁水爆满整个口腔，酸涩又鲜嫩，林千挑起面条绕筷子卷一圈，又放下。
“妈，我想去上学了。”
林母手中筷子顿在空中，抬起头睁大眼睛看着林千，头顶的光反射在眼里，惊奇的亮。
“真的？”
林千点了点头，没有抬眼，手指在桌下绞着，有些尴尬心头又有些泛酸。
“可以去吗？没关系的千千，你在家再休息一段时间没关系的。”
林母口气里有疑虑和担心，更多是笃定。
“没关系，我可以去。”
林千抬起头。
凌晨林千出来上厕所，看见林母他们的卧室门底下还传出亮光来，好像还听见了林父的叹息声。
林千轻轻回到房间又坐回地毯上，对面的男孩刚闭下灯，外面突然吹起一阵狂风，吹的树枝左摇右摆，好像要把剩下的冬风一口气吹掉。
吹完冬风，接下来就该是春天了。
“得多买两套儿，那什么外套啊，小衫儿啊，还有叫什么，卫衣，都得买两套儿。”
林爸眼睛看着前方头朝副驾撇着大声说道。
“小衫儿得多买几套，换着穿。”
林母坐在副驾上说。
“对，得多买…”
上次来这片还是一年前，猛的一看还有些恍惚，还是没变，店门口大音响里放着土炸的dj夹杂着永远喊着特价的女声，还有一排排卖着鞋垫、散装糖，各种乱七八糟东西的小摊，店面和小摊之间留了一条小路，挤满了人，空气里飘着淡淡说话的白气，全市得有一半的人在这儿。
林千眼睛盯着那些小摊，身处这种热闹的气氛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但又有种久违的踏实。
“糖葫芦，五元一串的糖葫芦！”
林千被这叫卖声吸引，这天气糖葫芦马上要冻不住了。
卖糖葫芦的是个岁数挺大的大爷，扯着嗓门儿很是卖力，想赶着冬天的尾巴再卖点。
大爷旁边坐个小男孩，不大看着也就七八岁裹着大棉袄坐在小板凳上倒是很乖，脸蛋冻的通红还流着青鼻涕，隔一会儿就狠狠吸一下。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对面。
对面是个卖狗的摊子，小狗一个挨一个被裹的严严实实，安然睡着。卖狗的大娘揣着手坐在那眼睛跟着行走的人群流动，期望着谁能停下来看看小狗。
“吃糖葫芦吗？”
林千被林父林母夹在中间，问道。
“你吃啥的，我去买。林父说道/
“不用，我去。”
林千往前快走两步。
“那我要山楂的，给你妈买草莓的！”
有人走近大爷立马站了起来，笑的很和善，褶子被挤到脸两旁
“要点啥小伙子，这草莓可甜了。”
“要两串草莓，一串山楂。”
林千从兜里掏出钱。
旁边的小男孩也不看狗了，大眼睛盯着林千，眨也不眨。
红彤彤的脸蛋上挂着乱七八糟的鼻涕痕。
林千在兜里摸了半天，没带纸巾，但好在摸出两块糖来。
“给你的。”
他把糖递到男孩面前。
男孩眨了眨眼睛，眼神变得怯生生的，手动了动。
“大哥哥多好，快跟大哥哥说谢谢。”
大可咧着嘴朝林千笑，褶子更深了，大声说道。
小男孩还是盯着林千只是嘴唇嗡动了一下。
“你这孩子，咋不吱声呢。”大爷怼了下他后背。
男孩没反应，依旧盯着林千看。
“没事，没事的。”林千赶紧摆手，接过塑料袋想转身，又停下脚步。
“大爷，你去那摆吧，那暖和点。”
林千指了指对面卖狗旁边靠墙的空位。
“行，那地挺好，我这来的时候咋没看见呢。”大爷呵呵笑着。
林千帮着把车推过去，小男孩搬着两只凳子跟在后面。
“他爸他妈都出门打工去了，能咋整，就得跟着我出来。”
大爷边推车边叹着气说道。
林千沉默着。
“谢谢你啊小伙子。”
“没事的。”林千笑着说道，又看了眼男孩，他靠墙坐着正低头看手里的糖。
“看见大哥哥没，跟大哥哥学学…”
林千加快了脚步。
连着试了好几套衣服，林千脑袋上都冒了层细汗。
导购姐姐不住的夸赞着，林父也跟着夸，林母笑的合不拢嘴，这架势好像明天就要把他出道。
那边他们两个也开始试起衣服，导购继续发起猛烈攻势，夸的人飘飘然。林千坐在皮墩子上，店店里嘈杂的人声混着土味dj冲的人头昏脑涨，胃里一阵空，有点饿了。
林千过去拉了下老爸胳膊，大声喊着说。
“爸，我去旁边吃点披萨，你俩先挑着。”
林父正试衣服试的火热朝天，也大声回道“去吧，注意安全，就在旁边别往远跑啊。”
“嗯。”
这家披萨店原来林千总来，放学了他们几个就跑过来，一起点个大披萨分着吃，虽然吃不饱但感觉那是吃过最好吃的披萨。
林千走到柜台面前，说 “你好，我要一份菠萝培根的，多加芝士。”
“好”
他们每回来都点这个，鲜嫩多汁的培根加上香甜的菠萝，咬一口能拉出长长的丝，满口肉香和芝士香，很满足。
一个披萨最多只能分成八块，他们三个人，每次都得有一人少吃一块，这时候就会石头剪刀布来决定，而几乎每回，他都是那个输掉的。
林千久违的生出了对食物的渴望。
“姐姐，我要一份跟他一样的。”
一道清亮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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