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赋不在话下,看到策论题时,骆宁却犹豫良久才落了笔。
不过,他才思敏捷,胸中乾坤一旦落定,便如行云流水,很快答完,第五个交了卷。
十日后,进士唱第日,依旧在崇政殿。
圣人临轩,同平章事兼昭文馆大学士王谌进卷,传胪唱名开始。
第一甲第一名朱士俨
第一甲第二名曹缜
第一甲第三名骆宁
……
骆宁一时说不上来心里是个什么感觉。
唱名结束,新进进士们跟着礼官行了三跪九叩大礼,恭听过中和韶乐显平之章,待圣人乘舆还宫,便可出宫了。
宫门外,众士子都来向前三甲贺喜,骆宁亦与朱士俨、曹缜互相贺喜,贺了喜后,他没来得及归家。
——又被王谌王相公接走了。
“陛下心中是极为欣赏你的。”
相府花园里,王谌背手踱着步慢声道,“只是三元之事本朝二十载也难得能见,你又如此年轻,陛下难免谨慎,至于榜眼,其人家世想必你也知道,故而就只能委屈你做个探花郎了。”
骆宁狭了狭眸,他自是知道王谌避重就轻了,年轻是真,更多,大约还是他那篇策论的变法倾向明显了些。
他侧身作揖:“相公言重,朱曹二兄皆是大材,宁自愧弗如,宁只望日后为人入仕,皆不负陛下天恩、相公青眼。”
“嗯,”王谌颔首看了看他,捋着长须又问,“不久后,吏部就要授官,此事你可有什么想法?”
骆宁仍是恭敬答道:“外州判官,京中留任,宁皆甘之如饴。”
“不错,孺子可教也。”王谌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停了继续往花园深处的脚步道,“子希啊,陪老夫去书房坐坐吧。”
“是。”骆宁眸色微凝,明白真正的考验来了,答了一声后,扶着王谌转身朝府中书房走去。
-
从王府出来,已是申时末,这次王谌没有派马车送他。
骆宁推开小院院门,秦婉听到动静,从堂屋里出来,站在廊下,眉眼弯弯望着他:
“咱们的探花郎回来了。”
日头西斜,金色余晖正洒在骆宁墨眸中,他眨了眨眼:“可惜没能夺个状元。”
“‘日中则昃,月盈则食。’”秦婉柔声道,“现在这样不是刚刚好吗?”
“在理,”骆宁笑了起来,举了举手里的酒壶,向廊下走去,“那晚上是不是该好好庆祝下?”
秦婉莞尔:“自然,正好下午热闹,乡邻们送了许多菜来道贺,东翁还拎来了一条鲜鲈鱼呢。”
骆宁已走到了她身前,听到这句,清润的声音里笑意更浓:“‘江上往来人, 但爱鲈鱼美。’东翁倒是好心思。我去换身衣裳,就来帮你杀鱼。”
话落,他便要进堂屋放酒,秦婉忽然问道:“你没有其他喜事要对我说么?”
骆宁脚下一顿,太聪明了,什么事都瞒不过她。他侧身看她,笑着道:“这一件喜事还不够吗?月盈则食,刚刚可是你说的。”
“阿宁。”秦婉秀眉轻轻蹙了起来。
骆宁有些无奈,他不想在今日提这事,是因为知道无论怎样,秦婉心里必定都会难过,可眼下却只得说实话了:
“我已回绝了。”
“回绝了?”秦婉的神色果然一下变了,着急起来,“王相公是昭文相,又是文章大家,这么好的亲事,怎么说回绝了呢?你怎么、怎么突然犯糊涂了?”
“不是突然,”骆宁道,“你觉得我迫你与我进京,只是为了让你陪着我么?”
秦婉睁大杏眸,看着他窒了片刻,转开了眼,声音有些微涩:“现在这样不是挺好的吗?我、我不走就是了。王相公权势正盛,你才刚刚及第,万不可得罪了他,若还有转圜余地,不妨——”
“没什么要转圜的,”骆宁接过话,决定说得更明白清楚些,他用空着的手,抬起秦婉清瘦的下颌,望着她的眼睛缓缓道,“我不娶王小姐,也不会娶其他女子。”
秦婉的双唇颤了颤,一时说不出话来。
骆宁在她额上亲了一下,又温声道:“至于仕途,本朝又不止他一个相公,他也不会一直是相公,无需为此担心,无需多想,今日,我们就好好庆祝。”
话虽是这么说了,但骆宁也明白,这事没那么容易从秦婉心里过去。
一起将一桌好菜准备好后,天色已黑,两人点了蜡烛坐下来,骆宁斟好了酒,便刻意挑些高兴的话题引开她的注意力,又说了些士子间的趣事逗她开心。
秦婉显然也想装作高兴,骆宁说什么,她都会笑一笑,也尽力像往日那样,与他和诗作联,可手中的酒却不知不觉一杯又一杯,喝得比骆宁还快。
因为清贫,两人平时都是没钱喝闲酒的,也就是逢年过节,才买一些米酒应景,皆是浅酌而已。骆宁不知道秦婉以前做闺中小姐时,是不是经常饮酒,但就今晚来看,她的酒量并没有多好。
“差不多了,再喝就醉了。”骆宁按住她又去执酒壶的手。
“呵,听阿宁的。”秦婉笑了一声,收回了手。
骆宁看她怔怔发了一会儿呆,接着略有些摇晃地站起了身,走到堂屋前,仰头望着门外的一轮弦月,秀挺的身影被笼在淡淡的月华里。
“‘今日乐,不可忘,乐未央。’”温柔清澈的嗓音轻轻响起,“‘为乐常苦迟,岁月逝,忽若飞。何为自苦,使我心悲。’”
“你……”骆宁心里忽然一阵刺痛,喉间动了动,亦站起来,走到她身后抱住她。
“对不起,”秦婉任他抱着,靠在他的胸膛上低声道,“金榜题名日,我却无端坏了好气氛。”
“你永远不必对我说这三个字。”骆宁收紧双臂,亲了亲她的额角继续道,“为何要自苦呢?这么多艰难,你都带着我走过来了,以后就让我对你好,有何不可?”
秦婉沉默了许久:“你知不知道我父亲犯的是什么罪?秦氏八十六男丁,包括我的大哥、二哥,一夕之间都没了,我的宗族姐妹现在还不知在哪家妓馆……”
“我知道,”骆宁搂紧她,“我知道,我问过孙先生了……他是被冤枉的。”
“冤枉又如何呢?”秦婉眼角落下清泪,“我如今就是罪臣之女,你若娶我,不仅会失了相府那般的仕途助力,还有会因为我遭受攻讦。”
“官场之中,至清如明月,也会遭到攻讦,”骆宁抬头望向墨色天穹,静了静,接着道,“至于助力,我骆宁靠自己,照样可以封侯拜相。你难道不相信我吗?”
秦婉哽咽着,没有作答。
骆宁知道她心里还有其他过不去的砍。
“知道么,”骆宁忽然将人转过来面对自己,看着她认真而坦荡道,“若筠哥还在,我想我还是会爱上你,但我会自觉地走得远远的,绝不会有一丝非分之想。”
“可他已经离开我们很久很久了,若真有在天之灵,他那样通透的人,看到你如此辛苦地撑起我们的家,看到你经历这么多坎坷,看到我们经历了这么多痛苦,他也会希望我们能好好地在一起。”
淡淡的月光下,骆宁的目光执着地落在秦婉含泪的眸子里,秦婉却在片刻后侧过了脸,低泣道,“可我、我早已是残花败柳了,你比谁都清楚……我对不起筠哥,更不值得你这样,你让我走吧……”
“不许这么说自己,”骆宁胸口愈恸,迫她看回自己,“芙蕖不会因染淤泥而失了高洁,修竹亦不会因一时风疾弯腰而失了贞坚,更何况,你都是为了我……在我心里,你比谁都干净,比谁都无暇。”
秦婉再压抑不住,扑进他怀里失声痛哭。
骆宁紧紧抱住她:“你心里若没有我,我可以让你走,但我知道,”他吻去秦婉眼角的泪水,吻住她的唇,“我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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