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昊一挑眉头,凝声问道:“你觉得明光在处心积虑地想要报复谁?”
郦子微就事论事地回答道:“帝君当初是贬他下凡的人;华源真君是害他走了畜生道的人;至于云间仙境其他仙官,在他遭贬时除了太清元君都没人为他求情。如果他想报复,恐怕整个云间仙境都是目标。”
“所以,明光假托信女慧慧的名义,让温且惠救下钟离斐,只是想伪造一个他知错悔过将功赎罪的假象。我们要是信了这个假象,日后他展开报复行动时,就能杀一个出其不意?”
“帝君,我只是指出有这么一种可能性,当然也可能是我想多了。也许经历了三百年的磨难后,明光已经真的悔过自新了呢?”
英昊缓缓道:“他到底在想什么,只有他自己才清楚了。”
人心看不透,摸不着,弯弯曲曲如山间小径。
最深处是最隐秘的山径,被无数荆棘藤蔓缠绕遮掩,是他人等闲无法进入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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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映碧海,晚霞散成绮。
碎金似的落日余晖撒满东海海面,随着波浪起伏一漾一漾地闪烁时,郦子微带着朱颜悔扶摇直上,前往碧落之上的云间仙境。
朱颜悔一袭红衣,轻盈飘逸的裙袂被风吹拂着,宛如墨空中盛开了一朵红牡丹。
云鬓上斜簪着一支垂着两串珍珠流苏的金步摇,流苏末端饰以一对小金铃,随风舞动叮当轻响。
这支金步摇,当年是朱颜悔的情郎送给她的定情信物。
前世二人相约殉情的时候,她特意换上一身红衣,戴上这支步摇,视死如归地用三丈白绫把自己挂上了屋梁。
黄泉路上,她怎么也等不到情郎的出现,这才意识到自己上当受骗了。
时至今日,朱颜悔依然每天戴着这支金步摇。
不是因为余情未了,而是为了牢牢记住自己曾经的愚蠢,提醒自己永远不要再犯同样的错误。
晨起对镜梳妆时,朱颜悔像往常一样戴上了金步摇。
她丝毫未曾察觉到,坠在珍珠流苏底端的一对小金铃,有一只已经被偷梁换柱了。
阿难那只虎头铃铛的本体是法铃,可以变化为形状不同大小不一的铃铛。
之前变成檐铃,现在又化作朱颜悔金步摇上的小金铃,而且铃体中还附着阿难的一缕灵识。
当初明光遭贬下凡时,仙剑日月明也被封印抛落人间,与主人彻底失散。
而他刚炼成的法宝流金铃尚且无人知晓,遂被他以化实为虚术封入自己的魂魄中,形影不离地陪了他三百年。
所以流金铃和日月明不一样,仙剑认不出从仙变妖的旧主人,法铃却一直与主人的魂魄相依为命。
无论他是人是仙还是妖,它都能透过表象看本质地认出那个熟悉的灵魂。
为了能和朱颜悔一起混上云间仙境,阿难想到了这个反其道而行的办法。把自己的一缕灵识附上法铃,再让法铃伪装成她金步摇上的一枚小金铃。
这么做的风险系数很高,因为混进云间仙境可不是什么轻松之旅。
万一被人发现,只要法铃遭到攻击,藏身其中的灵识受损,阿难的魂魄也会被波及。轻则灵智尽失,重则魂飞魄散。
尽管如此,阿难还是觉得可以冒险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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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落之上的云间仙境,作为三界中地位最高的神仙居所,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去的,妖魔鬼怪尤其不行。
想去云间仙境,必须先过白云关,那儿无论昼夜都有神将驻守。
郦子微带着朱颜悔来到白云关后,对守关神将亮出一块莹光闪烁的灵玉令牌。
“奉帝君之命,带此人前往云间仙境。”
三百年前,除去紫衡帝君的令牌外,灵曜天君以及太玄真君等地位高的大仙官的令牌,也都能带人通过白云关。
不过,自从鬼王江天旷潜入云间仙境、暗杀帝君未遂后,除了英昊的灵玉令牌,其他人等都无权再带外人进入白云关。
确认灵玉令牌无误后,守关神将就放郦子微和朱颜悔过关了。
过了白云关,就是云端千尺浪的白云海。无数飘浮不定的洁白云朵,如海浪般波起涛涌,铺展出一片苍茫辽阔之境。
云海深处,隐约可见一片琼楼玉宇,那儿便是云间仙境。附近高耸着一座云封雾锁若隐若现的山峰,名曰白云峰。
郦子微遥遥一指道:“朱姑娘,你要照的前生镜,就在白云峰顶。”
朱颜悔有些讶异:“为什么要把镜子放在那儿?”
“因为它就是白云峰上的一座灵石镜屏。”
白云峰顶有一处灵石壁,此石东面平削如屏,莹洁光润,可鉴人形,能照前生。久而久之,就被人称为前生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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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云峰顶,朱颜悔与郦子微隔着七八步远的距离,伫立于大约一丈高三丈宽的灵石镜屏前。
“这就是传说中的前生镜,现在镜屏中还是正常映照出你我的样子,一定要等到月亮升上天空吗?”
“是的,只有圆月升上天空,月光完全照亮了这面镜屏,才有可能映出镜中人的前生画面。朱姑娘,正如我之前跟你所说的那样,前生镜不是每次都能照出前世种种,而是要看运气的。如果运气不好,你这一趟就要白跑了。”
朱颜悔眸光深幽地紧盯着前生镜,缓缓道:“无妨,如果今晚运气欠佳,那就下个满月之夜再来。如果一直运气不好,也只能烦请郦仙郎陪我多跑几趟了。”
如璧的圆月升上天空后,灵石镜屏被照得通体澄明如水晶。镜中映着的两个身影,也随之发生了变化。
前生镜里的朱颜悔还是朱颜悔,只是面孔稚嫩多了,变成了豆蔻年华的少女。
她穿着一袭杏子红的春衫,踩着一挂秋千架,在碧色深浓的树荫下荡着秋千,满脸都是无忧无虑的笑容。
前生镜里的郦子微则不再是郦子微,而是变成了一个身穿绯袍的簪花少年郎。
他正骑着一匹披红挂彩的高头大马走在大街上,街道两旁全是围观喝彩的人,端的是春风得意马蹄疾。
阿难的那缕灵识,也能看到前生镜中的两组画面。属于郦子微的那一幕,他曾经见过类似的场景。
——咦,这是状元郎在御街夸官呢!郦子微真不愧是文神,前世今生都是状元及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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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颜悔同样看见了郦子微的前生画面,那个簪花少年郎的英俊面孔映入眼帘时,她如同触了电似的,整个人剧烈地抖动了一下。
“是你——你居然是景略。”
蓦地扭过头,朱颜悔一瞬不瞬地紧盯着几步开外的郦子微,目光如匕首般尖锐冰凉。他不由自主地倒退了两步。
“朱姑娘,我们前世认识吗?”
朱颜悔唇角扭出一丝怪异的冷笑,双眼在黑夜中闪烁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光,几乎能把郦子微的一身血都冻成冰。
“我们可不只是认识那么简单——前世我就是被你害死的。”
咬牙切齿地说着这句话时,朱颜悔整个人就像熊熊燃烧的炉火,每个毛孔都在往外喷射灼热逼人的怨毒、愤怒与憎恨。
郦子微满脸无辜又困惑的神色,“我为什么要害死你?”
灵石镜屏上又幻出新的一幕画面,背景是东风夜放花千树的上元灯市。
披着一袭大红猩猩毡的朱颜悔,独自站在一座石拱桥上,秋水明眸左顾右盼,似乎在等人。
桥的另一端,很快走来了绿鬓青衫的景略。两人言笑晏晏地执手相看,眉梢眼角流动着无限情意。
“看到没有?前世的我太蠢了!以为你是真心爱我,就与你私订终身。结果你考上状元后被公主看中了,因为担心我会坏你的好事,于是花言巧语骗我说要一起殉情。哄得我悬梁自尽后,你就去风风光光当了驸马爷。”
一阵寒意沿着郦子微的脊梁往上蹿,令他不自觉地微微轻颤起来。这是真的吗?前世真的发生过这种事吗?
他本能地盯着灵石镜屏看,想要看到更多的前世画面,可是前生镜却突然黯淡下来,属于前世的画面瞬间消失了。
白云峰上的这面前生镜,一直以来都是这种随机上线的模式。
理论上只要是圆月之夜就可以照前世,但能不能照出来,能照出多少来,一切都要碰运气。
朱颜悔算是运气好,第一次来就照出了前世的画面。
虽然只有短短两幕,却也不枉此行,因为她意外发现郦子微就是当年骗她殉情身亡的狗男人。
最初坚持要来云间仙境照前世镜,朱颜悔是想要通过前世画面的再现,再次见上自己的母亲一面。
当年母亲是世上最疼爱她的人,而她如飞蛾扑火般为爱殉情时,却丝毫没有考虑过母亲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感受。
结果母亲在她悬梁自尽后,不到半年功夫就因为伤心过度撒手人寰。
朱颜悔死后在黄泉路上一直等不到景略,又无法重返人间。当她意识到自己可能上当受骗了,愤恨无比地做出一个决定。
——我不会老老实实地当一个冥鬼去投胎,我要以鬼魂之身回到人间,弄明白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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