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许政一起得很早。
他这一晚上都没有睡好，前半夜被海浪吵得无法入睡，后半夜被一件违背自然规律的事扰了清梦。
他梦见自己看到了一条人鱼。
墨蓝色的头发，幼童般稚嫩的脸蛋，干净明亮的眼眸，极具诱惑力的泪痣，红红的眼角，和一条美丽活泼的银灰色鱼尾。
他名叫许宾白。
这条人鱼在梦里已经完全具像化，甚至让许政一同时拥有了视觉，触觉与听觉，真实极了。
屋外又是熟悉的海浪声。
许政一感觉自己的脑袋昏沉沉的，像是前一夜被人敲了一闷棍。他走出屋子，锁上门，下意识地重复走上昨夜梦里出现的那条路。
他再次来到海边。
海边冷冷清清，只有两个人。
是来海花岛的路上遇见的那对师生。
那个叫杨杭西的高个子冷面学者正光脚踩在浪花与沙滩的交叉边缘，弯着腰，左手拿一个透明的小杯子装了半杯沙，右手拿一只透明试管装了一管海水。
他的学生，那个叽叽喳喳吵个不停的吴焱，还是老样子，正在沙滩上踢沙子，扬起来的沙粒被强劲的海风吹成一匹漂浮在空中的流动的薄纱。
他们也来到了这个无名村。
许政一微微皱眉，一想起他和这对师生在车上关于人鱼的对话，就感觉不舒服，一想到自己昨天晚上还因此梦见了人鱼，就更不舒服了。
“嗨，早上好。”
但出于礼貌，既然撞了个正面，许政一只好主动打声招呼。
“你好。”
“嗨，又见面啦！”
许政一注意到地上还有一个黑箱子，那里面是大大小小的玻璃容器，排列有序，错落有致，就像移动的化学实验室：“你们在干什么？”
“取些海洋样本呀，”吴焱回答他，“说不定会找到关于人鱼的线索。”
又是人鱼。
日有所思，才会夜有所梦。
他昨晚做了那种离谱的梦，肯定是因为白天听了吴焱说太多次“人鱼”这两个字。
许政一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只是不着痕迹地叹一口气，他放弃与这对执着的师生正常交流，恹恹问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为什么见不着人？”
“都在码头那边，”吴焱往远处一指，“据说是村民集会，一周一次，不让外人参加。”接着，他的食指收回来，又在自己和杨杭西身上比划几下，“我们，就是外人。”
“哦，那我去码头那边看看。”
许政一说完，垂下眼，转身朝着码头方向走去。
他故意忽视掉身后吴焱的呐喊：“喂，你进不去的！别忘了你也算外人哪！”
许政一只顾着闷头朝前走。
越靠近码头，耳边回声越杂，不再仅是单调的海浪。
说是码头，其实是一个被废弃的旧址，大约是上世纪遗留下的东西，荒凉中又透着时间沉淀后的清冷。隔着老远就能闻到海草腐烂的臭味，裹挟着风中的湿气，折磨着呼吸。
许政一一步一步，缓慢在沙滩上行走。很快就走到了尽头，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码头并不能随意通行，被高高的铁栅栏围住，许政一找了很久也没找到入口。
但他听见一声悠长的汽笛声，从海上飘来。
许政一顺着铁栅栏摸索，最终又被一面灰红色砖垒出来的高墙拦住去路。
高墙内，可以听见些许人声，成年男□□谈时低沉的嗓音与孩童清脆的笑声交织在一起。
突然一声极刺耳的尖锐嗡鸣。
“静一静！静一静！”
扩音喇叭让声音变得失真，许政一微蹙眉，隔着墙，他听出那是昨天接待他的那位村长的声音，他努力从滋啦滋啦的噪音中分辨出完整的话。
“今天，我们邀请来到我村的诗人……敬献海神……以珍珠为礼……保佑我们村平安富足……”
听了半天，许政一也只能依稀辨别出这是一场村庄祭祀活动，不少留有封建残余的村庄都会有这些形式主义，把希望寄托在看不见摸不着的神明身上，一代教一代相信只有神明才能帮助他们实现理想。
许政一在大城市里生活，接受的都是精英教育，从没见过村庄祭祀场面，想开开眼，他开始好奇地左右张望，想办法越过这堵墙。
许政一所在的位置是条死胡同，地上杂物堆积，许久无人收拾，折断的树枝与大小不等的石块铺在路中央，拦住去路。
他弯下腰，抱起一块表面还算平整的大石头，贴着墙根放好。然后回身又抱起一块，摞在前一块石头上面。他踩上去，这高度正好容他从墙沿边露出半个脑袋。
眼前终于一片开阔。
墙外甚是热闹。
数不清的海鸥飞起飞落，一艘大游轮停靠海岸，岸边斜坡上聚集了许多人，呈扇形状分散站开，其中一人处于扇形的尖部，站在由木头搭起的高台上，正举着喇叭喊话。
“敬献海神仪式！现在，开始！”
接着，四个穿着黑衣服的彪形大汉抬着一个木箱子，齐步淌进海水，最后站在一块从海面上突出来的黑色巨石上，掀开箱盖。
四个人高举木箱，将里面的东西悉数倒入大海。
从远处看，就像是一匹银白色的绸缎流进了海里。
而许政一已经没心思看清楚那究竟是什么东西，他的视线定格在人海的末尾处。
那是一个穿着蓝绿色雪纺衬衫的少年。
最初是看不见脸的。
少年站在人海的末端，像是与那份热闹并不相关，他旁若无人地仰着头，似乎是在观察头顶那棵为他提供荫凉的椰子树，他也许是口渴了，在等待椰子树上的椰子什么时候掉下来。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许政一都能感觉到少年略显笨拙的认真气儿。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1页/共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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