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知道他撑不住，离很快移开了目光，淡金色的眸子万般温柔地回到自己信徒的身上，抱歉又无可奈何地向他一笑。
祂的身影消融于夜空，化为最后的星星点点。
随后，桃花盛开，星火燎原。
这种含笑告别的场景亦绯天和尘无咎都见了太多太多遍，从一开始的歇斯底里，到ptsd，最后麻木不仁，再无威胁。
如果不是神的话，祂的死威胁不到任何人。
后世百姓甚至觉得，就因为祂是神，所以祂更不应该威胁到任何人。
尘无咎看着那些如流星坠落凡间的火，慢慢收回手，爬了起来。
他的目光依旧坚毅，眸子被火光映照得璀璨，可是神情非常绝望。
新垣陌轩来晚了，他没见到神的最后一面。
这孩子气急败坏，站在原地破口大骂起来。
尘无咎淡淡地扫过去，然后擦身而过。
他完全不想搭理对方。
但和三千年前的现实一样，新垣陌轩叫住了他。
尘无咎扭头：“有事？”
新垣陌轩道：“有太多事情我还没来得及问他，你说他着什么急？做这些有什么意义吗？天下人会因此感谢他吗？”
“与你无关。”
“呵。”新垣陌轩如听了什么好笑的笑话，“那你这么匆忙，是准备去做什么呢？他吩咐你了事情？”
“你问这些，是想跟我对着干？”
“为什么不呢？你理都懒得理我，我总得给你使点绊子。”
“……随便你吧。”尘无咎转身，他从前只觉得新垣陌轩是个很奇怪的人，三千年过去了，他看清这个人就纯属有病。
爱使绊子使绊子去，谁拦得了你啊。
非常无厘头地，他忽然想到一千年后他和小邪神的某一次对话。
那次他俩是怎么遇上的，具体情况尘无咎已经忘记了，反正这些年来对方一直不安生，大量收小弟四处搅弄风浪。
开头说了些什么，也不记得了，但那时新垣陌轩问了他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你说，灵魂是真的存在吗？”
“不知道。”他究极敷衍地回答。
新垣陌轩没有就此罢休，继续问道：“那你觉得，神还能回来吗？”
这次尘无咎也停住了脚步：“回来是什么意思？”
“复活。”
“……”
“我有一个想法，你要不要和我联手？反正你也讨厌天上那些人。”
好了，停下。
尘无咎有些头疼。
马上他就要重新经历一遍那些糟心的事情了，这个时候回想起这些绝对不是什么好选择。
虽然后面的事情很糟心，但是再糟心，他也得去做。
离给了神侍自己所能给的一切，神殿、能改变时间流速的房间和其钥匙、流云书判官笔有闻山海、避鬼环等等。
他先去把避鬼环赠给了一位新垣氏族的族人，告诉他们神明陨落的讯息，并让他们躲好。
三大氏族的受谴范围都很小，其中新垣氏族的地域是降火最少的地方，但也不是完全没有。不过离君到底对他们更偏心一点，这些质朴的人们处在避难所里，眼含热泪地向离陨落的群山方向顶礼膜拜。
因为神陨落在黎明之前，所以新垣氏族至此改名为新垣黎明氏族，天谴一停便举族迁居南疆，发誓子孙后人世世代代永远侍奉离君。
然后，他拿着流云书，现在世界上除了他就只有新垣陌轩知道如何入道，这流云书也就他能用。
他去四域找守护兽请求帮助，却连连碰壁。玄武性格孤僻，从来不喜欢神侍，总觉得神是因为神侍的缘故才陨落的。
苍龙对他无感，但同时对帮助凡人修仙也无感，认为这样做百害而无一利，即使是神明遗嘱，它也不愿遵守。
白鹿悲观消极，事情发生之后就一直避世不出。
小凤凰倒是对他对凡人都不反感，是离吩咐的事情它都愿意去做，可是尘无咎来晚一步。它悲伤过度，再度进化进入逆生长期，陷入了沉睡。这个阶段往往要花上成千上万年不等，尘无咎等不了它。
求人终究是枉然的，尘无咎还是决定求己。
控制时间几近凝滞，在房间里修炼了几百年，他终于有足够的法力可以驱动流云书，这几百年间他不在，凡人们休养生息完了，把天灾中死去的数量又重新生了回来，现在倒是争着画宇分疆，四处战争不断。
他站在没有主人的离宫上，俯视殿下的战马，手紧紧攥着流云书的边角。
判官笔化成人形，摸摸下巴：“凡间真热闹啊。”
“不热闹祂怎么喜欢。”
判官笔抱着手臂，看向他：“你吃火药了？这么呛人。”
“你总不能指望一个失去了神明的神侍抱有好心情。”
“真难理解你们人类的情感。”它说着，一副与己无关的样子。
“一个死物有这种发言也不奇怪。”
两人呛了一会，判官笔见他迟迟不动，终于觉察到了不对劲：“你后悔了？豁，一个神侍不想遵循神的遗言？”
“是不想遵守。”尘无咎坦言，“不过不想遵守不是因为遗言本身，而是……”
而是什么？他却不说了。
判官笔没有立场，对这事自然也是无可无不可的：“那就不做了呗，祂人都不在了，还勉强自己干什么？放心，整个世界都感受不到祂的存在，肯定是死透了。我说的，你自由了。”
尘无咎觉得它半路被无辜抓过来，大抵也是不想做什么监察官的。
他摇摇头。
毫不犹豫地挥出流云书的卷轴，它自动浮在半空中，他向判官笔伸出手。
判官笔不再说什么，变为原形，缓缓落在他手里。
【绘山海】发动。
落笔不可停顿，落笔必须完成，落笔不可后悔。
比起落实虚拟版图正常要消耗的力量，尘无咎太过弱小，他额头的汗顺着脸庞一直接连不断地往下滴，整只胳膊都在颤抖。
但是他不能放弃。
被流云书抽干也无所谓，只是消耗功力而已，几百年的修行没了大不了再修。中途放弃百分之百被反噬，流云书反噬是没有限制的，直接死路一条。
那时候判官笔的态度真说不上好，亦绯天看一段就皱着眉望向祸殃，眼里的责备之意不言而喻。
几次之后，祸殃败下阵来，主动道：“我想，离的本意并不是让他这么赶着去开辟一块土地。”
亦绯天凝视着尘无咎不断剧烈晃动的胳膊：“太敢了，连我都不会这么用流云书。”
“何止，我觉得如果是您，可能就不会产生这种念头。”
“没错，要什么仙道，人类不修仙也能有灿烂的文明。”
祸殃不置可否。
“你是什么时候改名祸殃的？”
“被赶去无妄海以后。”
“哦？尘无咎赶你的？”
“他们联手。”
“干得漂亮。”
“……我只是一支没有感情的笔。”
“所以才说他们干得漂亮。”
尘无咎咬起牙。
这下糟了，他忘记了一件事，当年他功力不足，是去凑了天地灵宝才敢开始。
因为是重来，所以放松警惕了吗。
“情况有点不对。”亦绯天眉头愈皱愈深。
“哦，该死！”祸殃大叫一声，“他有东西没有准备！完了完了，他功力不够。”
“会死吗？”
“您说呢？”
“那只不过是幻境的流云书。”
“拜托，镜宫有什么尿性您不了解吗？！”
“救一下啊，判、官、笔。”亦绯天咬咬牙。
他果然该把青敛手里的流云书拿过来的！
“我救不了。”祸殃冷静地看向亦绯天，“神器无法自己使用自己，也不能互相使用。但你也没恢复神力。”
“别废话了，变回去！”亦绯天厉声。
祸殃闭上嘴，立刻变回原形。
亦绯天使用判官笔短暂介入审判，他受到的排斥远远比和离对视的时候强。但他一咬牙，在最后关头往尘无咎的胳膊上托了一下。
“砰！”
就那一下，亦绯天立刻被甩了出来。
祸殃变成人形给他垫了一下：“没事吧？”
亦绯天看起来没事。
他愣怔怔地看着尘无咎完成最后一笔，刹那间云霞万里，天地共振。
绚丽的云彩漩涡般聚集过来，那一刻的美丽让天地都失去颜色。一个巨大的法阵卷席着游离在各处的元素，最后汇聚到一处，那个房间。
风暴已经开始。
流云大陆的形成，是一种执念造就的奇迹。
钥匙感受到某种召唤，自动出现凌空而起，化为一只翩翩飞舞的蝴蝶，朝风暴中心飞去。
顷刻，有什么东西落下似的，扬起一片尘埃。
与之相反的是，离宫被缓缓托起，被挪至流云大陆之上。
最后，蝴蝶重新飞回尘无咎的手心，变回钥匙。在云霞的彩光下，这把看起来很旧的钥匙竟有了灵性似的，周身光华流转，焕发出勃勃生机。
但是让亦绯天震撼的甚至不是这些景象。
而是，在离宫被托出地面的那一刻，他看见了一道金色的身影。
那人一双银色的眼睛，眸子里无悲无喜，祂就站在那里，伸手轻轻逗了一下蝴蝶，随后继续看向天边，不知道在想什么。
祂没有阻止流云大陆的形成，只是在最后挥了挥衣袖，在那上种下一片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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