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第四章:筹备

崔洛白以梅喻己,韦德寿就算再喜欢这首诗也不想用。

他将写着《梅花》的竹纸扯过揉成一团扔在旁边,沉着脸道:“再写一首。”

刚写好的诗,就这么被毁了,崔洛白也不恼,他很快铺好纸墨,又书写了起来。

《梅雪》【注①】

梅雪争春未肯降,骚人搁笔费评章。

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梅雪争春,倒是童趣。”韦德寿道。

这首诗虽不如《梅花》那般蕴含深意,但妙趣横生,将梅雪拟人,格外生动。

崔洛白道:“万事万物,有长处必然也有短处,梅不如雪白,雪不如梅香,梅雪如此,其他事物亦是如此。”

韦德寿拿纸的动作一顿。

倒也确实是这么个理。

他草莽出身,奋斗了大半辈子,那么拼了命的读书练字,连考试的资格都没有,最终也就当了个衙役,连带着他的子女都没资格考科举。

扣押犯人离京流放这种事,大家躲都来不及,韦德寿自然也不想去。

但奈何他在衙中没有背景没有人脉,脏活累活落到他的头上,他不去也得去,只能接下这烦人的差事,带着弟兄们扣押着犯人上路。

而被他押送的犯人崔家,崔康远父亲是秀才,教书育人一辈子,崔康远小小年纪就被送去学堂读书,这么好的先天条件,他苦读了三十年,也就当个举人,连进京面圣的资格都没争取到。

但是他命好,读书不行烧菜却是一绝,恰巧被微服出巡的圣上看中,从此官运亨通,这么一个不会结交权贵,没什么才能的人,浑水摸鱼过日子,也当上了四品官员。

然而这又如何呢。

如今崔家一家老小,除了崔康远之外,其余的人,能不能活命,活下来过的是怎样的日子,全都在他韦德寿的一念之间。

昔日天天在皇上面前露脸的大臣,如今却要看他脸色过活。

虽然前半辈子享福,后半辈子还不是流落到了他的手上,犹如鸡鸭牲畜一般,过着猪狗不如的日子。

更不用说这崔家祖上冒青烟,居然养出了崔洛白这样的好儿子。

只是这好儿子吧,但凡早点崭露头角,也不至于沦落至此,或是晚点头露峥嵘,也轮不到他韦德寿。

不早不晚,恰恰在这个时候被他韦德寿发现了,崔洛白一身的才气,全都便宜了他,为他韦德寿做嫁衣。

这是他崔家的命数,也是他韦德寿的运道。

时也运也,命该如此,他又何必妄自菲薄呢。

韦德寿越想,心中越是畅快,满意地点了点头道:“这首诗不错,”

崔洛白见他满意,收笔准备起身,下一刻却听韦德寿道:“再写一首湖光景色的。”

“湖景?”崔洛白疑惑道。

四周并没有湖,韦德寿为什么突然要他写湖景的诗?

“不错,冬日的湖景。”韦德寿道。

崔洛白又坐了回去,低下头思考起来。

描写湖景的诗句不少,但大多诗人喜爱江南春色,歌颂的都是西湖、洞庭湖之类的春夏美景,冬湖的诗不多,不过仔细想想,倒是也能想起一二首。

几盏茶后,崔洛白将《冬日五湖馆水亭怀别》【注②】稍稍改写几处,交予韦德寿。

韦德寿接过后看了几眼,满意地放在一边,又道:“再写首动物的。”

他说着,又补充道:“最好是本地有的,时下应景的。”

崔洛白道:“《江雪》之中,又是冬景,又有动物,大人觉得不好吗?”

“《江雪》自然是好的。”对于这首最打动自己,并且快速令自己成名的诗句,韦德寿自然是满意的,“老夫总不能张口闭口,总是这一首吧,再给我写一些,以备不时之需。”

不时之需?什么情况下写诗还要不时之需?

崔洛白心下有所猜测,面上并没有追问,而是提笔又一次书写起来。

要论小动物的诗,他最喜欢的自然莫过于陆游所作的七言绝句。

风卷江湖雨暗村,四山声作海涛翻。

溪柴火软蛮毡暖,我与狸奴不出门。【注③】

“我与狸奴不出门……倒是别有意境。”韦德寿说着,瞥了崔洛白一眼,“看不出你倒是喜爱这毛绒小兽。”

崔洛白露出浅浅的笑:“狸奴可爱,但凡接触过,便忍不住被其打动,爱不释手。”

韦德寿敷衍地点了点头。

他出身苦寒,小时候连饭都吃不饱,还和猫狗抢过饭碗,在他看来,都是畜生罢了,实在没什么兴致。

不过文人墨客都爱这些,招猫逗狗,遛鸟搓核桃什么的。

“这首不错。”韦德寿说着,将诗句铺好,有些迟疑道,“再写一首……嗯,我想想还有什么……”

崔洛白见他苦思冥想半天也没说出来,主动道:“大人可喜欢春景。”

“春景?现在可是冬天。”韦德寿道。

“冬去春来,身处于严冬腊月之中,总归是向往春季的万物复苏,生机勃勃。”崔洛白道。

“你这倒是提醒我了,春景确实不错。”韦德寿眼睛一亮,“你会写咏春的诗吗?”

崔洛白将手中刚写好的竹纸递了过去:“大人请看。”

《春风》【注④】

春风先发苑中梅,樱杏桃梨次第开。

荠花榆荚深村里,亦道春风为我来。

“亦道春风为我来……”韦德寿了来回念了几遍,越念越喜欢。

对比那什么狸奴,这樱杏桃梨等春花可要文雅多了。

最后一句“荠花榆荚深村里,亦道春风为我来”,更是尤为符合韦德寿的喜好。

他是沉浮多年,熬过了深冬雪后等待春风拂来的草木,终于苦尽甘来,在春风中怒放。

他也是那一缕春风,以一身才气拂过江城甚至梁国大地,为文坛带来缕缕生机。

“此诗大好!”韦德寿拍掌道,面上一片喜悦欣赏之色,可见今天这么多诗句中,他最满意这一首。

崔洛白见他喜欢,趁热打铁询问道:“大人可是为参加诗会做准备。”

“不错,有这首诗,这次诗会老夫必然——”韦德寿说到一半,突然戛然而止,警觉地看向崔洛白,皱眉喝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崔洛白不卑不亢道:“晚辈曾在京都有幸参加过几回。”

韦德寿面色阴晴不定:“哦?你参加过诗会,那这些诗……”

“大人放心,这些诗句不曾展示于人前。”崔洛白道。

韦德寿脸色好看了一些,他又沉思了一会儿,询问道:“除了这些,你还要做哪些准备?”

在此之前,他不过是京都衙门里一个小小的差役,往来的都是三教九流之人,哪里有机会和读书人一起高谈阔论。

《江雪》给他带来了声名,结交了不少文人才子,这也是他第一次受到这样的邀请,韦德寿嘴上不说,内心非常重视这趟行程。

扣押流放罪臣是个苦差事,好不容易把犯人送到目的地后,千里迢迢回到京都,像他们这样没有背景的人,是很难升职的,最多给点儿银钱打发。

那点儿钱,经过层层剥削到他们的手中,也就几两银子,用一段时间就没了,最后还得继续在底层干活。

韦德寿明明没有考取功名的资格,却日夜苦读,就是不想再过这样的生活,想要提前做好准备,为自己博一个机会。

现在机会来了,他必然是要牢牢把握住的。

只要他这一路向北声名大噪,等回京之后,旁人自然不敢怠慢他,升官发财指日可待。

崔康远靠这一手烧菜绝活,都能令圣上另眼相待,他就不信他交出这么多精彩绝伦的诗句,没有大人物赏识他!

“文士风雅,参加诗会前焚香沐浴更衣不可少,到了指定地点后,品茗赏诗,作词共赏,酬谢飨宴,甚至兴致来了,抚琴舞剑也是有可能的。”崔洛白仔细介绍起来。

从衣着发饰,到座位尊卑,从敬酒顺序,到用餐礼仪……

一开始韦德寿还竖起耳朵仔细记着,但听崔洛白像背书一样越背越多,韦德寿头都大了。

“停停停停,当真有这么多繁文缛节?”韦德寿皱眉道。

“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规矩,晚辈资历尚浅,只参加过一两次诗会,平日里都是靠家父家兄指点一二。他们吃的盐比我吃过的米都多,不像我只会死记硬背,望韦大人海涵。”崔洛白道。

韦德寿这才想起来,崔康远到底是宫里出来的人,这天下之大,要论起规矩,还能有人比宫里的人更懂规矩的吗。

这事问崔洛白这毛头小子不靠谱,还是得问问崔康远那个老匹夫才行。

不过韦德寿和崔康远关系不睦,韦德寿不是很想主动去求助崔康远。

这时,他听到崔洛白道:“家母体弱,大人若能体恤一二,为家母摘去枷锁,家父定愿意为大人制定个周全的方案来,由晚辈来交予大人。”

简单来说就是,崔康远给出建议,崔洛白学清楚消化好了之后,再来告诉韦德寿,让韦德寿自始至终都保持着高高在上的姿态,避免二人接触,也不用担心他向崔康远请教会丢了面子。

韦德寿对于崔洛白的知情知趣非常满意,他盯着崔洛白道:“你今日如此积极作诗,就是为了这事?”

崔洛白点了点头,躬身道:“母亲尚在病中,镣铐压身夜不能寐,为人之子,不忍生母受苦,求大人开恩。”

韦德寿看着崔洛白毕恭毕敬的模样,心下安定。

御下之道,不怕对方有所求,最怕有能力的人无欲无求。

崔洛白有想法是好事,他愿意用诗句换得家人优待,韦德寿也不介意成全他。

午时过后,崔洛白才从阁楼里出来。

接下来大半天时间,崔洛白一直都在忙于此事,终于赶在夜深之前,给韦德寿一个满意的方案,将崔母身上的镣铐解开。

忙碌了一整天,直到回到柴房躺下休息,崔洛白才意识到,自己一整天下来,米粒未沾。

他原想闭眼小憩一下,再换套干净的衣服,毕竟再过一会儿,他就会躺在阿遥的床上了。

结果崔洛白实在是太累了,眼睛一闭直接就昏睡了过去。

等他稍稍有意识的时候,耳旁是少年略微有些急促火热的呼吸声,崔洛白只觉得自己抱着个大火炉,暖烘烘热乎乎的别提多舒服了。

他有些迷蒙的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就是阿遥近在咫尺的脸。

注①:《梅雪》卢梅坡

注②:《冬日五湖馆水亭怀别》杜牧

注③:《十一月四日风雨大作二首》陆游

注④:《春风》白居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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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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