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相见

“啊!烫烫烫!”热气腾腾的小米粥把孟明珠舌头都要烫掉了。

弄溪忙把粥整碗端走,又把她推到梳妆台前,给她喂了口凉水:“郡主,刚还说呢,粥还烫着,梳完头才能喝。怎么样,可要叫大夫来看看?”

孟明珠含着凉水,不好意思地冲着弄溪笑了笑,挥手拒绝请大夫的提议。

乍回到八年前,从洗脸到更衣,一整个早上她都颇为不敢置信,生怕这一切只是人死前的幻觉罢了。方才那口粥也是听见弄溪说烫后故意喝的,想看看这幻想里的粥是不是也能尝出滋味来。

可刚那一下舌头被烫到的感觉太真实了,尖锐的刺痛感一下就蔓延开来,即便这会儿含着水,也依然有着些顿顿的灼热感。孟明珠一下被烫醒了,细细地品了好一会儿,这才确认这确实是从她舌尖传回来的烫痛感。

她当真回到了八年前。即将与舅父见面,这应当是她来到京城的第五日。

并非是家人不想同孟明珠第一时间见面,她被找到的消息传回来时,兴和帝与太子正在泰山封禅,太子妃也随太子出行。祭天是大事,必定要全头全尾祭拜完成,先祖方能感受到后人的诚意。而在她被找到后,两人更觉这必是先人庇佑,愈发恭敬了。祭典完成后,太子太子妃先行一步,日夜兼程赶了回来,兴和帝到底年纪到了,只得慢慢往回走。

孟明珠不明白为何自己会有重新来过的机会,难道当真是太祖在天上看着,不忍朝堂一夜颠覆、江山社稷毁于一旦,这才扭转阴阳,将她送回了八年前?

无论是与否,这一世,于私利于公利,她都将保护好自己的亲人,不给三皇子颠覆朝纲的机会。上一世三皇子的计谋成功地太过轻易,裴国公府的行径也有太多可疑,孟明珠相信这背后定还有其他推手,但无论是谁,她都会把他们找出来。

思绪收拢,元霜已经在为她梳头了。由于十三年的渔村经历,十六岁这年的孟明珠发质并不太好,发丝有些少,尾端枯黄的又多。太子到底是孟明珠最亲的亲人,家常见面,也就没必要盛装打扮,更何况他肯定也想看看孟明珠如今最真实的模样,所以元霜只简单给她扎了个时兴的样式。

梳洗打扮完,孟明珠正小口小口喝着粥,便有下人来报,太子和太子妃已到了府上,正往内院过来。

下人话音未落,透过大敞的窗户,却远远见院落口弄溪与旁的几位侍女正领着两个人朝里走来。但见那是一男一女,男的只简单穿一身靛蓝色锦袍,女的则是一身松叶绿织金长裙,隔着些距离看不清是什么花纹,却只觉得那织金暗纹在冬日阳光下熠熠生辉。

孟明珠却知晓,那绣的是榴花纹路,上一世太子妃同她讲过这身衣服。全因这身衣服是当年她的母亲长公主孟琼华还在时,同太子妃一起挑选制作的,太子妃的是松叶绿配榴花暗纹,母亲的是玛瑙红配竹叶暗纹。

一切都同前世一模一样。

孟明珠忙站起身来,提着裙子小跑到屋口。三人越发近了,她能将舅父舅母的脸看得清清楚楚,都是几位和善的相貌。孟明珠十六岁这年,太子三十六,太子妃三十五,都正当壮年,太子也还不曾蓄起胡子来。

见孟明珠的身影,太子妃几个快步踏入屋内,一把将其抱住,已是带了哭腔:“明珠……舅母的明珠啊……”太子妃还记得三岁前的孟明珠,同她的名字一样,那真是珠玉般的小姑娘,小圆脸白白嫩嫩的,总怯生生抓着大人的衣角,叫人忍不住抱在怀里。

孟明珠这长相是随了母亲和祖母。兴和帝只算是中上的样貌,而太子与长公主的生母,已逝的元后则是名动多国的大美人,堪称风华绝代,太子生下来随了兴和帝时众人还很是可惜,幸而后来的长公主继承了元后与兴和帝的全部优点,明艳动人。到了孟明珠,她那不堪提起的父亲长得还是很有气质的,两相加起来,孟明珠自不会差。

太子妃爱美人,自闺阁中就与长公主交好,后来也很是疼爱孟明珠,将她当亲生女儿一般。

太子立在一旁,也想抱一抱孟明珠,可他夫人不撒手,他也抢不过夫人,他连孟明珠的脸都看不见,只得从夹缝里寻到了孟明珠的手,紧紧握住。

太子妃足足抱着孟明珠哭了一炷香的时间,这才松手。太子也总算是有了机会好好打量打量自己的外甥女。明珠同他妹妹长得极像,只是面相上少了分尖锐,多了分柔和坚韧。这份坚韧是最好的,过刚易折,就同他妹妹一般。

只是十三年的渔村经历到底让明珠蒙尘不少,此时的孟明珠一点儿不像十六岁的少女,看着要小上一两岁,稚嫩嫩的,白皙的脸上也在风吹日晒下有着些红痕。太子刚才握过她的手,她的手上有不少茧印,一摸便知道是从前做了不少的苦活累活。

本打定主意不可像太子妃一样哭泣的太子,在细细询问孟明珠十三年的经历后,却也忍不住落下泪来,他的外甥女这十三年里受苦太多。

孟明珠叫元霜和弄溪取了几块帕子来,替太子与太子妃将面上的泪都擦了去,安慰道:“舅父舅母,你们放心,我现在不是回来了嘛,好端端站在你们面前。”

“你表哥表姐先见你,他们在信中同我说时,我就忍不住落泪,今日见了你又亲耳听你说了,更叫我难受,你们母女俩怎会有这般劫难……”太子妃让孟明珠靠在自己肩上,慢慢抚摸着她的脸。

十三年里,孟明珠在渔村受难,孟琼华更是因丢了女儿留下了心病。在后来发现女儿的丢失竟与驸马有关时,孟琼华的身子便很不好了,虽仍想振作起来,继续寻找女儿,但到底落下了病根,于六年前撒手人寰。

提起母亲,孟明珠下意识地想去抓胸口的宝珠,却发现宝珠不在胸口,原是这时候兴和帝还未归,母亲留给她的宝珠也就还没有到她的手上。

“都是那吴清淮的过错!”吴清淮便是孟琼华的驸马,太子每每提起他都满肚子火。

吴清淮十八岁那年便考上了状元,身世好,风姿相貌又都极好,孟琼华看上他也是理所当然之事,吴清淮也对她表示了爱慕。婚后两人感情不错,也曾是一对佳侣。直到孟明珠出生,孟琼华给她取姓为孟,并称此生有此一女足以。吴清淮和吴家面上没说什么,心中却很是介意,在他们心里,吴清淮这是后继无人了。

吴清淮知道孟琼华到底是长公主,他不可违逆公主的决定,便私下里偷偷地找了个外室,生了个姓吴的儿子。他也知道自己这事见不得光,他也本就不想同长公主和离,在有了儿子后,便将儿子养在吴家宅子里,给了那外室点银两,叫她不要再来找他。

那外室怎会愿意呢?这外室偏激的很,自己不好过,就也不想让全世界好过,就找了拐子来,趁着灯会人多,把孟明珠给拐走了。吴清淮知道后,悔不当初,最后也是他主动将此事告知了孟琼华,然而覆水难收,孟琼华休了他,他的官也被兴和帝夺了,如今是一介草民。

太子对自己这个前妹夫恨之入骨,当初是吴清淮自己愿意做驸马的,既是驸马,那自然是应该以公主为尊,更何况,“孟”是国姓,他们孟家是真真有皇位要继承,哪容得到他来说三道四,阴奉阳违?以至于还害了他妹妹的性命。

太子问孟明珠:“明珠,吴家可有来找过你?”

孟明珠:“我回京第二日吴家就派人来了,只是管家早已将前因后果告知了我,我没有见他们。”

孟明珠前世从未见过她这生父,今生如无必要,也不打算见他。虽然那十三年的渔村经历,对她来说是八年前的事情了,可八年里,午夜梦回,她都会想起那冰冷的海水,那腥臭的死鱼,还有那些数不尽的责骂与觊觎的目光。更何况,她的母亲也是因此而落下病根年纪轻轻便离世的。

太子恨他,孟明珠自然也恨他。

只是这样想来,前世三皇子事变,未必没有吴家的身影。吴清淮是吴家主支嫡子,但只要兴和帝和太子一日在,他便再难登上朝堂。即便兴和帝和太子都曾表示,不会为难吴家其他读书人,可吴家其余子弟,到底也因长公主一事,明里暗里不受欢迎。许多疼爱女儿的人家,在婚事上也不会考虑吴家。

孟明珠同太子太子妃叙了很久的家常,从刚吃过早饭一直聊到吃过中饭。孟明珠同他们讲了十三年里的故事,两人也把她的身世及皇室之事细细说了一遍。

孟明珠是重生之人,太子太子妃说的那些她虽然早已知道,却仍旧听得很是认真。在上辈子赴死时,她遗憾之一便是再没机会同亲人好好说话,此时再有这样的机会,她珍惜非常。

午食后,孟明珠便劝两人先回东宫休息,两人是连夜赶路回来的,身体必是疲惫不已。太子太子妃应了,说是来日再来看她。

送走舅父舅母,孟明珠本打算也去榻上躺一会儿,平复一下心情。

正此时,却见内院外墙上探出一个脑袋来:“明珠,你舅父舅母都走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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