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解颐

晨光熹微,秋初的太阳赶了个早市,急慌慌地接了月亮的班。

逆光下的睫羽被洒上了淡金色的华彩,颤动着,颤动着,飞离了琥珀色的花蕾。

贺振云醒了。

由太阳穴到巅顶,宛若闪电劈开顽石一般,刺喇喇地生疼。

头痛是醉酒的后遗症,贺振云想,干了三碗壮行酒,话别京城里绘画好的每张笑脸,他便带着亲随启程南下了。

他头疼地按了按额角,原是自己同两个亲随星夜兼程地赶路,其中一个随从叫阿木尔的,母家在峦峰县定居,他一向是个大度体贴的上司,就允了阿木尔探望姨舅的请求。

毕竟南下一遭,抵达闽佑就需要三月半载的,见上亲长一面,殊为不易。

阿木尔的舅舅做东,请外甥的上司吃酒,贺振云不愿在他家留宿,喝了几杯就告辞离开,准备去官驿小歇。

宴席上备的皆为十年以上的陈酿,刚入喉只品味出其绵密醇厚,这一吹风,酒气上涌,贺振云有些不适,于是骑着自己的马,寻思着吹吹山风,醒一醒脑。

而后……六岁到了漠北,就学会爬上马背,在草原驰骋,无鞍纵马都是家常便饭的阿吉奈从马上跌了下来,摔伤了左臂,撞晕了头。

“真真是无颜见塞漠父老……”

贺振云翻身坐起,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小榻上,身上盖着一张单薄的毯子,脑后枕着的是一个叠起来的包袱皮。

然而这榻不是用作安睡之用,只供白日闲坐,他一双长腿完全伸展不开,双脚搭在了凳子上。

还好他夜里睡得安分,不然一个翻身就滚在地上了。

“此乃——何处?”

显然不是官驿的上房,简朴黯淡的装潢布幔,却是一间乡间驿站。

其实——搬一把凳子,取一席薄毯,孟华龄对于病人的特殊照顾仅限于此了。

贺振云一未与她约定诊金,二未支付此夜的房费,所以只能在小榻上将就一晚了。

“醒了?”

贺振云骤然回过神来,他一转头,撞进了一对流光溢彩的剪水秋瞳。孟华龄就俏生生地立在那里,眼神一派疏淡,面上却似笑非笑,不知注视了自己几时了。

正所谓:骨重神寒天庙器,一双瞳人剪秋水。①

“这位娘子,请恕在下失礼,”贺振云连忙起身行礼道谢,“多谢娘子施以援手,免了在下醉卧荒野之苦。”

“若是个寻常醉汉,小女子可不敢出手施救啊。”孟华龄瞧了瞧火候,将炉上的茶撤了下来,给自己和贺振云都斟了一杯。孟松年被她打发去外头晨跑,趁着日头未上来,天气还凉爽。

“娘子此言差矣,在下定不能辜负娘子一片善心,应去置备厚礼以报答娘子,也莫伤了娘子的名节……”

“年纪轻轻,怎就如此啰嗦,”孟华龄出言打断了他,呷了口茶,继续道,“我姓孟,你便唤我孟医士。你恐怕是不知道自己身子不妥,你可知自己中了‘常忧草’的毒么?”

“孟医士,何谓常忧草?”贺振云虽不解,他的眉峰压了下来,上半脸隐隐地透出阴沉之气,但在陌生娘子面前,仍然堆砌着笑容。

孟华龄省略了前情,将常忧草与千岁枯的来历、毒性简述一番。贺振云若有所思,瞧他神色,孟华龄猜测他脑筋一转便明白了下毒之人的身份。

“孟医士,此毒可有解法?不知在下中了此毒,有多少时日了?”

孟华龄取出两根金针,淡淡道:“自然有解法,家父是杏林圣手,不才我也继承了他九成的功夫。只是有些药材还需要细细寻来,你需得同我们一道进城,买了原料,配出汤药,你喝上个一年半载的,好好调养一番,拔除了毒性便好。”

“至于多少时日,排除昨日,你上一回是何时饮得酒?大抵就是这两段时日之内吧。”

贺振云趁着与孟华龄说话的工夫,双手掐诀,以内力在经脉中流转一周天,内视脏腑,然而并未发现甚么堵塞之处。

“你已经服了我一剂金贵的成药,可诊金还没付,既然主材未得,药还未配出,便不算我将你治好了,就先欠着吧。”

见他闭目不语,孟华龄双手一翻,四指轻弹,将两根金针弹射而出,射向贺振云的手腕内侧的两个穴位。

贺振云感受到劲风袭来,倏忽睁开双眼,抬掌便挡。

“莫要运起内力,我若要害你,趁你昏迷之时抹了脖子便是,我这是在救你!”孟华龄疾言厉色道。

贺振云迟疑片刻,卸了力道,但是两根金针被罡风震开,偏移了位置,直直地落在了地上。

贺振云连忙俯下身子,把两根金针拾了起来,递给孟华龄。

孟华龄有些心疼,见金针从中间弯折,好在没断裂当场,她随手将金针放在了桌上,望向贺振云的目光有如实质,对他的观感更差了了几分。

“这个你也要赔。”

“是,是娘子,”贺振云赔笑道,“不,孟医士。”

“此药性擅隐藏,你既有功夫在身,便能遮掩一二,便更不易察觉,又服了药,其实是暂且压制住了。你若是非要探究,我便告诉你个法子。”

孟华龄由针囊中再取出两根金针,直接递给了贺振云,“刺入双腕上太渊穴半寸,暂且封住你的内力,”她又取出一只酒囊,里面是孟魁元泡的药酒,因为埋在地下,幸免于难,担心贺振云不相信,她先将药酒倒了出两小杯,自己喝了一盏,将另一盏酒捧给贺振云,“你喝三口差不多,不要多喝了。”

贺振云迟疑着,见孟华龄一切如常,按照她的说法照做了,三口药酒下肚,他还没品味出个中滋味,便感到头晕目眩,气血上涌,“噗——”地吐出一口乌色的血来。然而症状却减轻了几分。

孟华龄挑了挑眉,见效这么快,看来他是一丝内力没给自己留,很是听话。

她递过去一方手帕——自然是孟松年的——怎么好将女儿家手帕送入,复又斟了一盏茶,递了过去,“现下信了?原本我不好拿人做这个试验的,服下这毒药的人,忌讳饮酒,这可是我爹留下的陈酿,就算是帮你开个口子,泄一泄药性吧。”

“咳咳,”贺振云被茶水呛了一口,“孟医士,在下明白了,恐怕是家中人看我眼红,将毒暗中下在了饭食中,多谢孟医士相救!既然如此,在下恐要叨扰几日了。”

“无妨,反正你的诊金先记在账上,”孟华龄拿出了纸笔,先记录下了他的脉象,病症,复问道,“你唤作什么名字?”

“在下——”贺振云将手探进怀里,却没摸到自己的过所等文书,眼神中闪过一丝诧异,他又摸了摸自己腰间的荷包钱袋,等等,钱袋呢?

“嗯?”孟华龄抬头,疑惑他为何不交代名姓。

贺振云于是说道:“在下与孟医士不同,我们草原之人,不是贵族便没有姓氏,我名唤作阿吉奈。”

“阿吉奈,”孟华龄将这三个字录下,“你的马也叫阿吉奈?”

看来马没有丢失,贺振云心下一喜,答道:“马的辔头之类上镌刻的正是我的名字,我那匹马唤作‘乌珠穆’②。”

孟松年跑完步,气喘吁吁地回到邸店,他在门外调息片刻,恰好听到了贺振云谎称自己名叫“阿吉奈”的过程。

罢,罢,罢!贺都督,既然您有心隐瞒,那我也不好戳破啊。

只是我知道您是正人君子,可阿姊不了解啊。

想到此处,孟松年推开门,进了屋子,先唤了孟华龄一句:“阿姊。”

“回来了,吃点东西?”孟华龄随口道。

贺振云见进门的是个小郎君,绷紧的肌肉松了下来,他恍然:原来是姊弟,这位娘子刚说甚么“我们”,还担心是同家里郎君二人一道出行,但若是女子和稚童二人行走,岂不是更为不易。

孟松年略显刻意地瞥了贺振云一眼,问孟华龄道:“这郎君醒来了?”

孟华龄点了点头,“他叫阿吉奈,这是舍弟,獢儿。”

贺振云颔首一礼,“问骁小郎君安。”

孟松年下意识行礼,道:“啊,不敢不敢。”

孟华龄:……孟松年你这又是怎么了?

但是这话她未说出口,只继续盘问贺振云道:“所以你是北漠人?学得哪家功夫?”此人讲中原官话倒是不带什么乡音,孟华龄心想。

贺振云答:“正是,孟医士,在下是敖山人,功夫什么都是年幼时候跟随家父随便学学罢了,后又去骠骑营历练几年。如今北漠没有战事,我也想四处走走,南下探亲。”

“说起北漠,其实与我家还有些渊源,”孟华龄沉吟着,卖了个关子,见贺振云眼神一亮,她继续道,“我家原是蒙医世家,家学渊源,是奈漠走出来的。”这孟华龄编的瞎话。

贺振云疑惑道:“你真是奈漠的蒙医世家?我在苏布达郭林长大,怎么没听过孟医士家的大名?”

“这有什么出奇的,在草原上大家逐水草而居,况且世家世家,我们祖上在草原发家,获赐了姓氏,到了我已经是第六代了,我家东迁千里定居京城,有何不可?”

孟华龄是孟家第六代传人不假,只是孟魁元祖上不来自草原,而是闽佐丰水县人士才是。孟家本家确实定居京城,此言非虚,只是孟魁元早已与家人割席,连过去的名字都舍弃了。

“咳咳……”连忙转过头去假装咳嗽,遮掩自己震惊的神情,孟松年已经不敢直视满嘴跑马车的阿姊了,尤其是对面还坐着自己多年的上司。

“泰帕阿德(蒙语:原来如此)……”贺振云呢喃一句。

孟华龄眨了眨眼睛,她听懂了,看来这贺振云确为漠北人不假。

“先用早膳吧,一会儿咱们进城。”

①【唐】李贺《唐儿歌》

② 2.1人/动物名字

阿吉奈:骏马;

乌珠穆:葡萄;

乌兰巴日:赤虎;

2.2 地名

苏布达:珍珠,郭林=郭勒:河流,合起来是珍珠河,因为河滩、河床都是浅色鹅卵石,河流清澈见底。

敖山,奈漠都是地名。

漠北=北漠,表示方位。

——————————————

我时常在思考,我的比喻是不是有时候太隐晦或太意识流了?并且有些语言是不是有些跳脱了?写写删删。

我写文会偶然之间突发奇想,加一些意识流(?)的东西,因为有时候我的思维像水一样流出去了——尤其是手机码字的时候——很难控制住汇进哪条河里,希望不影响观感。(又体现出我这个破折号爱好者的气质了,小学语文真的养得我很好,bushi。)

但是我手机码字也是很快的,完全不影响速度,高铁、飞机、汽车上,我照码!

——————————————

三十章了!小十万字!感谢读者老师们捧场[抱抱][抱抱][抱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0章 解颐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西游:推了我的土地庙,还想佛门大兴?

武侠;我在六扇门当差

试炼在影视世界

末世大佬穿成农家小福星

万界之最强垂钓系统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妙手女神探掉马了
连载中祝恩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