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chapter22

祁儒仁见侄子这般,不知是怒多些,还是哀叹多些。

金烙道:“我信祁先生的为人。”

“你心里不要高兴的太早,自由给他,何去何从还是要听他自己。”祁儒仁指向那红衣少年,对祁遇厉声问话,“你可以随金公子离开,打今儿个起,我祁家就不再认你这个少爷,祁家上下同你再无瓜葛,总之,祁家没你这个人了。阿遇,我问你,你是跟他走,还是跟大伯走?”

祁兰不忍道:“爹。”

祁儒仁挡住祁兰:“谁都不要说话,我祁家的门楣,不欢迎淫朋狎友心术不正之辈,更不允家门子弟与此类人为伍。阿遇,你可要想明白了,免得他日有人说我祁儒仁当家当的不开明。”

郑韩奇立在金烙的身侧,哂笑:“绝对开明,杀人诛心,既开明,又高明。”

祁儒仁充耳不闻,只是看着近前的青年。

祁遇低着头,雨水顺着下颌滑落,方暖了片刻的心倏地冷了下去——锥心刺骨的冷,从脚底蔓延至心口,喉咙里发出痛苦的摩擦声,好像在发抖,但这副躯壳已经麻木了。

膝盖一软,对着祁儒仁扑通跪下,溅了满脸泥泞。

他喊了一声:“大伯父……”

喊得祁儒仁心快碎了,这世上,哪有真的铁石心肠之人,何况是面对自己一手养大的亲侄子。

祁遇虽然顽皮了些,可一直以来行事尚且算端称,偶尔误入迷途,只要加以管教,以后定能重新步入正道。

祁儒仁暗暗告诫自己,绝不能心慈手软。

“阿遇,你对沈小姐无意,往后还可以认识新的姑娘。人生苦短,也有六七十载,红粉佳人尚在后面呢,你又何苦执着于眼前一人。我,你姐姐,你叔叔你叔母,我们都在盼着你回家呀,你点点头,就能回家了。”

祁遇在一边跪着祁儒仁,沈冰清在另一边跪着沈安正。

二人背对着背,隔了很远,又仿佛紧贴着,连悲恸都是那么的相似。

金烙站在原地,一语不发,甚至连一个表情都没有,仿佛局外人。

鹿羡为公子披上雨衣,只听金烙低低嗤了一声,遽然转身离去,只留下一句话。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1

金烙离去,祁遇终于哭出了声,一场死局,本就无法挽回。在祁儒仁的示意下,祁兰上前拥抱住弟弟,却发现祁遇已经晕死过去。

金烙前脚走,后脚郑韩奇便追了上去,追进了车内,一阵刺鼻的烟味弥漫开来,后视镜里映着金烙苍白的面容,郑韩奇道:“你怎么就这么走了,也不留他一留?”

“留?”烟雾迷了双眸,金烙惨笑,“沈安正死得巧,沈冰清哭得好,前有覆车之戒,后有恩威并济,祁儒仁费劲心思要他的侄儿回家,哥哥都快被逼疯了,我能有什么办法!”

“其实祁先生说得不错,六七十载年华,为何非得是他?”

金烙含着烟:“我倒宁愿做个短命鬼,一生是他,非得是他。”

“我眼拙,从前竟没看出你这小孩还是个痴情种。你体谅他,他可有对你推心置腹,恐怕连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他现在还不大清楚。他是个娇养的少爷,受不住你情深……诶,祁先生怎么过来了?”

金烙摇下车窗。

祁儒仁撑着伞,微微躬身:“金公子,宴会上人多口杂,我是专程向你道谢的。一来谢公子搭救之恩,虽未明说,我也明白,如非你暗箱操作,程寿绝不肯早早放人。二来多谢你将阿遇还我祁家,你们爱得刻骨铭心不假,可阿遇是我的亲侄子,我何尝不是为了他好,便是那份情再深,剔骨剥皮我也要让他重新做人。”

车玻璃遮住了金烙的半截下颌,雨丝飘入,有种目眩神迷的美。

霎时间,祁儒仁理解了祁遇。

听罢这段道谢之言,金烙安静得过分。

手里的烟快抽美了,喉头的苦涩勉强压抑下去。

祁儒仁再次说道:“对不住了,金公子。”

“不必致歉。”金烙道,“我听过一个故事,有一位少爷爱上了他家的长工,被老爷知晓,老爷命妓子强行与少爷欢好,而长工也被乱棍打死,再后来,那位少爷在山间殉了情。倘若我勾走的是别人家的公子,人家的爹娘就要用世间最恶毒的话咒骂我,仿佛这样的相爱罪大恶极死不足惜。祁先生比故事中的老爷聪明得多,以退为进攻心为上,金烙算是领教了。”

祁儒仁打了个冷战,端正了脸色:“那我便直说了罢,你执意和他在一起,带给他就只有流言蜚语,他那样傲气张扬的人,能受得了旁人的指指点点么!”

“我们不会在乎——”

“是你们年少轻狂不在乎,可他也有权利清清白白地活着啊,等把你忘了,再娶一位温柔贤惠的小姐,生儿育女,平平淡淡过完一生,这就极好了。”

金烙咬破了唇皮,怔怔地望着那一蓑烟雨,话声也缓了下来:“倘若,一辈子忘不了呢,”他抬了抬下颌,急促道,“倘若他忘不了我,我忘不了他,我们各自娶妻,又是在害哪家的儿女?既是有情人,为何要被三言两语拆散?今日我将至亲还你,实是不忍看他饱受摧残,不忍看他在至亲至爱中左右为难!你当我真会放手么!”

祁儒仁骇异:“你要如何?”

金烙冷笑:“祁先生这么好活在人言里,想来也常听说我金烙的恶名,你拿祁家来逼迫他离心于我,我便为他卸了这身束缚,再看他那时的选择。”

引擎发动,疾驰而去,只留下半截烟。

微弱的火星散去,白纸裹着烟草屑瘫软在了雨泥中。

这时,吴云白跑过来严肃地说:“爹,程寿不见了。”

祁儒仁沉浸在和金烙的对话中,没反应过来:“那王八蛋不是死……他不见了?那个日统特助呢?”

吴云白迟疑道:“大佐介郎在是在,不过已经是一具尸体了,看护室的人说,看到了一个腰佩玉饰的男子经过,他把玉饰的模样大致画下,云飞说,那是郑韩奇早先与日本人做生意时得的,一直佩在身上。果然,郑韩奇也不见了踪影,很有可能程寿也是他们带走的。”

“不用再追,郑韩奇和金烙是一伙的,他们已经离开了。大佐介郎死在咱们这儿,只怕日统会来要人,得快点把尸体处理好,记住,封锁消息。”

“嗯,爹,刚才您与金公子说了什么?”

“此人,邪门得很。”祁儒仁扬起伞檐,望着深沉沉的天空,“不论如何,祁家与黑市已然结下了梁子,往后生意往来更要谨慎。敬是敬品性,畏是畏手段,连霍许怜那样阴狠毒辣的人都要敬畏金烙三分,他只会比霍许怜更加难对付。雨下过了,但下一场雨,马上就会来了。”

今日宴席,金烙爱重祁遇,给足了祁家上下颜面,而祁儒仁的所作所为,是把这面子扔地上再狠狠踩两脚,谁能不生怨恨呢?

此后的一个月,却意外地风平浪静。

昔日沈吴祁三足鼎立之势,随着吴祁联姻沈家失势,逐渐变成了祁家打头。

祁家在明处做生意,金烙在暗处做生意,看似互不相干,可祁儒仁只觉得暗中总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祁儒仁芒刺在背,不敢掉以轻心,也吩咐下边不得与黑市正面冲突。

日统那边更是一丝风声也无,只是巡捕房来过一次,例行公事似的盘查,都被祁儒仁打发了,至于那人间蒸发的程寿,竟再也没出现过,人们盼着他死了。

平静,太平静了,更像是一滩死水。

那天祁遇回了祁家,高烧不退,梦里直说糊涂话,什么西医打针输液消炎药都不管用。

后来找了位老中医,开了副汤药,慧芳捏着鼻子给他生生灌下去才好。

问那老中医少爷得的是什么病,老中医摇摇头,叹了句心病。

祁家人具知晓内情,便不再问下去了。

祁儒仁没明摆着限制祁遇的自由,但吩咐占亭寸步不离。

祁遇闭门思过似的整日待在房里,稍微好些了,就趴在窗户边,不知道在想什么。

到了饭点,小穗就把饭菜端到二楼,他少少吃两口,不说不笑的,像个木头人。

小穗看着他这副模样,眼眶一酸,跑到慧芳膝头哭。

慧芳连连哀叹,只能变着法儿地做祁遇爱吃的菜。

祁兰身子不便,奈不住爱弟心切,和吴云白商量后,干脆搬回娘家小住。

吴云飞在学校里教书,闲来无事便走到祁公馆转转,和祁遇说一会儿的话。

这样一来,祁公馆仿佛恢复了往日的热闹,唯有祁遇淡淡的,在新岁中日渐消瘦下去。

一个月后,上海发生了一件大事。

霍许怜病亡了。

1:出自《六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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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chapter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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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十里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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