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朗气清,少帝陈宁于合宣殿接见北汉遣派的遽人,收到北汉太子妃萧旭与北汉二皇子刘承奕三日后将抵樊城的消息。
殿下朝臣一片哗然。
有人言,胤帝派遣北汉太子妃来,不知是否有意要探查帝后不合的传闻,更有人事后诸葛,言明当初将皇后幽禁揽月阁的失误决策。
本以为可以倚靠南国,延缓东梁颓势,但如果让北汉太子妃知道妹妹现状,开罪的不止是南国,还有北汉。
总之,当务之急,就是将皇后请出揽月阁,与少帝一同接见北汉太子妃。
也有人言,不过是北汉太子妃,既然未与北汉太子同行,就构不成威胁,刘承奕虽是宠妃之子,在政事上却未有建树,东梁大可以迂为直,化不利为利。
陈宁于殿上扶额,为殿下的争吵不休头疼不已。
散朝后,年迈的摄政王温一酒由宫人搀扶着,颤颤巍巍向殿外走去,年轻的皇帝犹豫片刻,快步跟上前去,询问摄政王的意见。
温一酒并未停下步子,他缓缓开口道:“当初老臣拉下脸,为陛下求来这门亲事,陛下就应该知道老臣的意思,又何必再问。”
陈宁了然,没有再跟上去,目送温一酒离开后,携凤印与鸾驾向揽月阁去。
许是皇后仍在睡梦里,纯熙叩门,无人回应。陈宁与众宫人在阁外侯等约莫一炷香的时间,陈宁又派人去合欢殿请兰西。
兰西闻言,哪里敢耽搁,心下却也对陈宁有气,便对陈宁道:“娘娘身子娇贵,一个人幽居阁中,怕不是身子抱恙,未免惊扰圣驾,请容奴婢先进去为娘娘梳妆。”
陈宁颔首,“有劳姑姑。”
兰西进去后,径直走上二楼,只见萧昭未束发髻,未着宫装,慵懒地倚靠于美人榻上,一手素纱衣袂如流云般垂落,萦于榻边,一手悠悠执一本竹简,漫不经心看着。
读的是孙子兵法。
兰西上前,取走萧昭手中竹简,摆正萧昭姿态,没好气道:“娘娘就不担心进来的是陛下?”
萧昭看向兰西,一双眸子上挑,狡黠如狐狸,“他不会。”
兰西为萧昭整理素衣,语重心长道:“殿外候着的毕竟是一国之主,即便是永安公主来,见了面也是要行礼的,娘娘适可而止。”
萧昭摆手,“那能怎么办,事已至此,既然已经让他等了那么久,总得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才行。”
兰西不解地看向萧昭。数日未见,萧昭并未如她所想见的那般清减消瘦,也许深居揽月阁,不必计较外界算计,反而乐得其所。
萧昭起身,踱步于铜镜前,将妆奁上早已准备好的抹额戴好,转身示于兰西,“倘若,是我身子抱恙呢?”
陈宁进到二楼暖阁时,扑鼻而来的是淡淡的中草药味,离她越近,味道就越浓,他的脚步渐渐放缓。
此时宫人皆侯等于楼下,轩窗半敞,晨曦微光洒落于她的被衾上,她安静的躺在床榻上,断没有了那日关雎殿里盛气凌人的模样。
目光上移,他的视线落于她双颊微微泛起的那片红晕上,那抹红由耳根蔓延至鼻尖,随她一呼一吸间起伏,而晨曦带来的热气正将那抹烟霞晕染得更深,如同宣纸上渐次洇开的胭脂,又像是一滴朱砂,晕开在陈宁本不平静的心底。
她竟真的病了。
陈宁如是想着,便在萧昭床沿坐下,正欲抬手于萧昭额前试温。
只是霎时间她的眉间微蹙,蝶翅频惊,似有梦魇侵扰,仓惶间,她抬起手,想要抓住些什么,却扑了个空。
伴随强烈的落空感,她惊呼一声“陛下”而后醒来。
陈宁面色未变,一双原本平和的眸子,凝起三分探寻之意。
萧昭一直合眼,在她的视角,并不知道此刻的陈宁作何想法。她苦等许久,都不见陈宁动作,便故作姿态,假意梦魇惊醒。
或许不该铺陈那句矫揉造作的“陛下”二字,睁开眼时,四目相对,她只觉陈宁的眸子熟悉又陌生。
他的眼底,有三分与他性格并不相符的多疑,转瞬即逝。
萧昭见了陈宁,正欲起身,陈宁取软枕垫靠于萧昭背后,示意萧昭躺好,又将萧昭起身时的被衾整理好,方才温声道:“是朕的疏忽,让皇后受苦。”
萧昭摇头,“是臣妾自请入住揽月阁,与陛下无关。”
陈宁垂首,“元妃是尚书令的妹妹,那件事交给他查,又怎么会有结果。”
顿了顿,陈宁补充道:“朕自然是相信皇后的。”
萧昭点头,“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移,臣妾,亦相信陛下。”
这句话在他们的大婚之日萧昭也说过,只是现在说出此话时,她的心境已经变得平和,再不抱有任何期待。
见陈宁欲言又止,萧昭体贴问道:“陛下今日来,想必是有什么要事?”
陈宁道:“来接皇后回合欢殿。”
萧昭故作疑惑,“事情已经查明了?”
陈宁端详起萧昭的脸,两颊红晕未散,一双眸子天真散漫,他坦白道:“北汉太子妃要来樊城,贺我们的新婚。”
萧昭讶然道:“永安要来?”只是片刻后,萧昭苦恼道:“怎么偏偏这时候臣妾病了。”
她苦思冥想一番,无奈道:“陛下大可宽心,倘若太子妃问起,您就说臣妾是因病需要静养,才自请搬来揽月阁的。”
陈宁凝视萧昭的眼睛,“皇后当真不怪朕?”
萧昭支起身子,握起陈宁的手,“陛下知道的,臣妾本是被父皇放弃了的公主,与永安更是没有多少感情可言,能成为陛下的皇后,臣妾已然是万分感激。那件事情,臣妾知道陛下有不得已的苦衷。”
迟疑片刻,她又补充道:“况且,臣妾也不希望落于永安眼里,臣妾一直是狼狈不堪的模样。”
陈宁回握住萧昭的手,感激道:“皇后体贴入微,朕心甚慰。”
此时一阵清风拂过,将轩窗吹得大敞开来。萧昭眉间微蹙,陈宁便起身去关窗。行至窗前,却瞥见美人榻尾上叠好的白狐狸皮鹤氅。
上好的狐狸毛于风中微微颤动,通身雪一样的白,微风浮动间,送来淡淡的木槿花香的味道。
陈宁心头微微一紧,身后传来萧昭的声音,“怎么了,陛下?”
陈宁缓缓阖上窗,转身笑道:“无妨。”
因为要以养病为借口,萧昭仍然暂居揽月阁,不一样的是,书雁和兰西都会来照顾她。
萧昭一直睡到了子时,夜里再也无法安睡,她便起身走到记忆里白日陈宁站立的位置上,推开轩窗,遥望窗外,今夜无月,除了关雎殿,四下静谧,皆为黑夜所笼罩。
萧昭取出烛盏点燃,沿着雕花窗栏仔细查找,均未发现异样,此时夜风骤起,萧昭裹紧了身上的披风,迅速将窗户阖上,转身时,却注意到美人榻尾的白狐狸皮鹤氅。
萧昭心下一惊,将烛盏放于案前,仔细端详起这件鹤氅来。
除了皮毛上乘,这与一般的鹤氅无异,陈宁也并未拿起,想来也注意不到鹤氅的大小与萧昭的身形并不相符。
那是哪里出了问题?
萧昭百思不得其解,此时守夜的书雁亦察觉到萧昭起身,忙随手取过鹤氅,为萧昭搭上,“东梁可不比南国,娘娘可别真伤风了。”
鹤氅扬起时,萧昭闻到了淡淡的木槿花香的味道。
她忙取下鹤氅,递与书雁,“明日,你将这件鹤氅处理了”
书雁不解,却遵萧昭吩咐,收起鹤氅,只听萧昭又嘱咐道:“把它烧了,不留痕迹。”
书雁道:“这么好的料子,烧了倒有些可惜……”
话音未落,萧昭忙抓起书雁的手腕,交代道:“书雁,这件事情很重要,你一定要亲自去办,包括兰西都不能知道。”
书雁见萧昭态度如此坚决,郑重地点了点头。
三日后,少帝陈宁于合宣殿会见北汉使臣,北汉二皇子刘承奕奉上恭贺帝后新婚礼单,过程中,并未见得太子妃萧旭。
直到晚宴时,陈宁不禁询问起刘承奕:“遽人呈报的出使函上提及,你们的太子妃也在使团,不知今日为何未曾出席晚宴?”
刘承奕解释道:“劳陛下挂心,太子妃舟车劳顿,身体微恙,今日暂于驿馆歇息。”
陈宁闻言,唤来纯熙:“派太医去驿馆为太子妃看看。”
刘承奕急忙摆手,“很不用!”
见陈宁面露不解,刘承奕方又补充道:“临行前,皇兄安排有随行御医,况且太子妃主要还是舟车劳顿,需要静养。”
陈宁了然,“既如此,那便待太子妃身子好些,朕再设宴款待。”
刘承奕颔首,悄悄抹了把额头渗出的密汗。
萧昭于揽月阁远眺,见合宣殿灯火辉煌,心下暗自叹息,她与萧旭相隔如此之近,却没有机会坐下来,话一话家常。
直待书雁回来,她忙拉起书雁询问:“怎么样?姐姐身子可还无恙?”
书雁摇头,“奴婢未曾见到公主,她根本就不在使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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