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宣殿外，元攸快步走上殿前石阶，正欲进殿门，却被守在门口的杨诚拦住。
元攸冷笑道：“你不过是杨家的一条狗，竟也敢阻拦本宫？”
杨诚拱手，恭敬答道：“娘娘说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微臣奉陛下诏令，守在此处，不让任何人进去，所行之事皆与杨家无关。”
元攸望向殿内，只见殿内帷帐尽数垂下，将殿内人事尽掩，她什么也看不见。
她对杨诚道：“你去同陛下说，是本宫要来见陛下。”
杨诚答：“陛下说了，谁来都不见。”
元攸气急，于殿前高声唤道：“陛下，臣妾来给您请安。”
殿内重重帷帐之下，陈宁守在榻前，云苏仔细查验萧昭伤口，眉头紧蹙，额间渗出细汗。
许久后，云苏为萧昭整理好衣衫，方才站起身来，向陈宁拜道：“陛下，箭上淬了剧毒，倘若不尽快解毒，恐怕会危及娘娘性命。”
陈宁问：“需要什么东西解毒，你尽管提。”
云苏为难道：“解□□只有栖贤镇上的陆家才有。只是听闻陆家许多年来早已不问世事，不知是否愿意出面解毒。”
陈宁冷声道：“这是东梁皇后，他们有几个脑袋敢扛旨？”
云苏迟疑片刻，小心开口道：“陛下有所不知，他们之所以敢如此，是因为有摄政王力保。”
陈宁脸色渐沉，“那就让温柯去请。”话音将落，他沉寂片刻，又补充道：“届时，你与杨诚也去。”
云苏怀有身孕，这已经是第五个月，路程颠簸，陈宁全然未放在心上，他只知道，如若皇后出事，东梁与南国的合约即毁，才将平稳下来的东梁又将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况且，她这一箭，是为了他受的。
云苏颔首告退，告退前，她不禁再次望向萧昭惨白的一张脸，心下竟感到无比怅然。
她深知，皇后受的这一箭，将会带来的改变。
出殿门，元攸见了她，忙上前质问道：“你怎么进去的？”
云苏垂首：“奴婢略通医术，适才是在为陛下验伤。”
元攸紧张问道：“他……陛下没事吧？”
云苏摇头：“不过是些皮外伤。”
元攸却很快反应过来，问：“为什么不找太医，偏偏找你看？”
云苏不愿与元攸纠缠，只道：“奴婢不敢揣度圣意。”
元攸将云苏拉到一边，小声打探道：“宫里都传言，受伤的是皇后？你知不知道怎么一回事？”
云苏向元攸行礼道：“娘娘慎言。”
元攸见云苏如此态度，不再追问，不经意间却瞥见她微微隆起的小腹。元攸上前，手轻轻搭在她的小腹上。
她的孩子没了，不了了之。云苏的孩子，却还好好的。
云苏见状，后撤半步，下意识护好自己的肚子。
元攸道：“你放心，本宫不会为难你的，这也是陛下的第一个孩子。只是你要小心你的主子，他可不是什么好人。”
云苏道：“娘娘说笑了，陛下圣明，万事皆有决断。”
元攸冷笑道：“云苏啊云苏，你真的以为，你能独善其身吗？”
云苏没有作答，她微微服身，转身就要离开，迎面，却撞见了尚书令元翕与晋王世子温柯。
他一贯的玄衣蹙金长袍，于漫漫日光下呈现出浮光跃金的矜贵，而他路过她时，甚至没有多看她一眼。
温柯倒是慢下步子，劝说云苏道：“此处风大，你又怀有身子，早些回去吧。”
元攸在场，云苏有所顾忌，并不敢将心中困顿道出，却只听温柯继续道：“你放心，元翕就是为了这件事来的。”
云苏颔首，却不禁转身回望那道玄衣身影，她眼睫微微颤动，眸底渗出悲伤的底色，可是他背对于她，未曾察觉分毫，径直向殿内走去。倒不是杨诚不敢拦，而是温柯很快上前，将杨诚缠住，带笑向杨诚道：“你放心，陛下此时最想见的就是元翕。”
帷幔垂落，将殿内光线引得暗淡，元翕掀开面前帷幔，浅淡的血腥味混着厚重的龙涎香刺入鼻中，他眉间微蹙，下意识望向榻上安静躺着的女子。
烛盏摇曳，昏黄的光晕将她本就素白如宣纸的面色衬得愈发惨淡，就连嘴唇残余的最后一丝血色亦被它忽明忽暗的光晕吞灭，她那样安静的躺在那里，成为这场父与子较量中的牺牲品。
陈宁察觉到身后来人，转身看向元翕。
元翕眸色沉沉，开口道：“陛下，元妃在外求见，您不见吗？”
陈宁打量着元翕的神色，却捕捉不到一丝破绽。他复转回身子，执起榻上发妻的手，淡淡回复道：“什么也瞒不过你，只是你也看到了，皇后病重，朕寝食难安，哪还有多余的心力周旋于她？”
元翕凝视着那对交缠着的手，冷声道：“皇后病重，你就算守在此处，她也不会有任何回转的余地。”
“不如，将她交给我。”
说出最后一句话时，他的语气依旧淡然，轻飘飘的，仿佛承接过来的不是一国的皇后，而是一件想要时陈宁就必须交付的物品。
陈宁背对着元翕的一双眸子渐起阴霾，他执起萧昭的一双手亦是需要极度克制下才平复下来，他问：“交给你，你打算如何救她？”
元翕道：“想来在云苏之前，你就已经找许多人看过了。箭伤事小，中毒事大。温柯就在殿外，届时，由温柯护送，将皇后送去陆家老宅，微臣有把握，陆家的人，会出手相救。”
陈宁蹙眉，“为何要将人送去陆家？不能将陆家的人请来宫里吗？”
元翕反问道：“宫里？你能确保宫里有足够多珍奇的药材，足够多经验丰富的医者？还有确保，足够安全得以静养的环境？”
陈宁斟酌片刻，复问道：“你需要多久？如今北汉太子妃就在樊城，要想瞒过她，这恐怕并不容易。”
元翕道：“这些都不是陛下需要担忧的事情。”
陈宁沉吟片刻，方将萧昭的手放回被衾之中，缓缓起身，走到元翕面前，协商道：“可以，但是为了保证皇后的安全与方便，朕需要安排杨诚与云苏同去。”
元翕道：“杨诚去没有什么问题，只是云苏怀有身孕，路途颠簸……”
陈宁面色不变，温声打断元翕的话，“令君什么时候这样在意云苏了？朕可以给令君一个保证，就算路途中孩子有任何意外，朕都不会问罪于令君与温柯。”
“况且，名分都没有，这个孩子，是不是皇嗣，都另当别论。”
元翕点头，“陛下态度坚决，那臣，断然没有再拒绝的理由。那么现在，你可以去见元妃了吗？”
陈宁回身望向床榻之上的萧昭，踌躇间，温柯也已经进来。
陈宁复才转身，看向元翕，“既如此，皇后就拜托令君了。”
元翕颔首，退让出一条路给陈宁。待陈宁出去后，元翕方才近到榻前坐下，温柯亦跟着上前，不禁惋惜道：“好好的姑娘，怎么就被你骗来了东梁，落得如今的地步。”
元翕冷眼看向温柯，示意他隔墙有耳，不要说不该说的话。温柯意识到失言，他压低声音道：“你准备什么时候带她去陆家老宅？”
元翕凝望着萧昭惨白的一张脸，淡淡开口道：“现在。”
温柯点头，“我亦有此意。她的情况，耽误不得。只是我并没有把握，陆家老夫人会愿意出手。多年来，陆家虽得父王照拂，素日里却并未与我们有往来。我也从不明白，父王为何会对陆家如此上心……”
元翕言语间就要将床榻之上的萧昭拦腰抱起，温柯见状拦道：“我的大人，我们是在东梁皇宫，平时你再无礼也就罢了，这位可是东梁皇后！你想抱着她，一路在许多宫人众目睽睽之下，穿过甬道，坐上马车？你不在意别人的眼光，那么你想过她吗？待她回来，她该如何自处？”
元翕置于萧昭身下的手缓缓收紧，“是我考虑不周。”
温柯道：“知道你性子急，我已经命人去找软轿了。你到底有没有听见我说话，我说，我没有把握，陆家老夫人会愿意救她，陆家深不可测……”
元翕打断温柯的话，“没有把握的事情，我不会去做。这你是知道的。”
温柯点头，不再多言，他深望榻上女子一眼，转身道：“我去外间等你。”
元翕道：“你就留在此处，谁知道这里，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我们呢？”
陈宁出殿门，元攸忙迎上前去，将陈宁通身仔仔细细检查一遍，衣服上未见血渍，可见之处亦未见明显伤口。她忙扑上前去，环抱住陈宁，柔声啜泣道：“听闻陛下受伤，臣妾心都碎了。”
陈宁面露倦色，他一手轻轻抚上元攸的背以示安慰，却并未有宽宥之词，语气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你听谁说的朕受伤了？”
元攸环抱住陈宁的手微微一滞，她起身看向云苏，道：“陛下不见臣妾，却见云苏，臣妾逼问之下，云苏才交代，是您受伤了，她来给您查验伤口。”
陈宁并未再多问，他示意纯熙先将元攸送回去，而后唤来身后杨诚道：“你收拾收拾，随温柯去一趟城外。”
杨诚得令告退，殿外只余云苏立于冷风中。
陈宁面色稍缓，他唤云苏近前来，轻轻抚上云苏隆起的小腹，面露难色道：“难为你，也与杨诚同去。”
云苏点头，温顺答道：“奴婢明白陛下的难处。”
陈宁缓缓将云苏揽入怀中，语气柔和，“云苏，你知道的，只有你去，朕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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