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
是元培与陈宁的谋划,还是元培单方面的利用?
萧昭喃喃道:“那我该动身离开了。”
萧旭见萧昭心神不宁的样子,复折身回来,宽慰道:“倘若你不想回到东梁宫,你可以先回去应付一下他,其余的事情,我来想办法。”
萧昭摇头,疾步上前拉住萧旭的手,“不,姐姐,我要回去的。”她的语势逐渐变低,沉着道:“你是北汉太子妃,不可能长期逗留樊城,而我也不可能长期躲在你的庇护之下,那与在建康时又有何分别?”
萧旭看着萧昭冷静下来的眸子,缓缓回揽住萧昭的手,一向冷冽如冰霜的眸子化成柔和的水,有些心疼道:“这次见你,你变化不小。”
萧昭笑着,眼神却十分坚定,道:“因为和姐姐一样,有想拼尽全力去保护的人。”
马车将萧昭送回山谷底的小院边。萧昭却并未见常于院中晒草药的宋知安夫妇。正屋堂上坐着的,是许久未见的陆老夫人。
听姐姐说,她的这条命,也是陆老夫人救回来的。
萧昭忙上前为老夫人行礼,大礼未成,她便被老夫人扶了起来。
老夫人眼底浮了层萧昭不曾见过的悲悯,举止间也不见昔日送别萧昭时的那份客套,她收回眺望远处溪流的眼,凝望着萧昭脖颈间的玉璧,沉寂着,许久都未开口讲话。
萧昭心下着急,不禁开口问道:“夫人,请问……陆离回来了吗?”
陆老夫人神色未变,淡淡开口道:“没有,你离开之后,他就没有回来过了。是而,老身每日都在此等你。老身相信,你会回来的。”
萧昭羞愧,起身再拜,“还未曾谢过老夫人救命之恩就不告而别,晚辈实在无理。”
这一次,老夫人坦然接受了萧昭行的礼,待萧昭行礼完毕,她方才将萧昭扶起来,“孩子,老身救你,不过是因果循环罢了。世上只有元培制得出千机子,也只有老身,解得了此毒。元培要利用你,查出这些年元翕与陆家的联系。是陆家对不起你,让你白白遭罪。”
“而老身恬不知耻,受你此礼,是受的晚辈对长辈的礼,老身是陆离的祖母,却是元翕的外祖母。”
萧昭愕然,元翕与陆离不就是同一个人吗?却见老夫人沉浸其中,并不忍打扰。
只听老夫人又道:“老身在这里等你,只为了再与你讲一句话。”
“孩子,元翕过得太苦了,所以将来不管他做了什么错事,请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好吗?”
萧昭心下更加疑惑,元翕丰衣足食,权倾朝野,又有一个十分体谅他的外祖母,这如何就是苦日子了?
见萧昭不语,老人家起身,就要向萧昭跪下。萧昭无措,慌忙扶起老人,承诺道:“晚辈答应您。”
陆老夫人这才展颜,搭起萧昭的手,“我们回去吧。”
在栖贤镇的这段时间,是温柯漫漫人生中最百无聊赖的日子。
镇上尽是出门在外的商户,家中大多只余老人和小儿,是而既没有喝花酒的地方,也没有可以一起蹴鞠投壶的人。
就连吃的,府上也将就老夫人的清淡口味,倘若不是云苏怀有身孕,荤腥恐怕都见不到。
他只好日日祈祷皇后身体康健,这样他们就可以早点回去。
所以当他听到云苏说,少帝十日后会来接皇后回宫时,他就开始掰着手指头算日子。
只余五日时,一向早出晚归、不见身影的老夫人神秘兮兮地将他唤进屋子,他见到了近两个月没有见到的皇后。
一场大病,她清瘦了不少,不过万幸,命还在。不仅如此,她还为他带来了他只需要浅抿一口,就知道是花影梦才有的桃花酒。
他疑惑道:“你去过花影梦?”
萧昭坦然道:“不仅如此,我还得到了一个必须回来的理由。”
温柯更是不解道:“难道你还想不回来?”话说到这里,他意味深长地瞥了萧昭一眼,心领神会道:“乐不思蜀了。”
萧昭摇头,端正身子,肃然道:“世子,有人要杀元翕。”
温柯神色骤然凝结,笑意亦缓缓收起,他看向外间礼佛的陆老夫人,压低声音道:“你听谁说的?”
萧昭眉间微蹙,“元培和陆和。”
温柯大惊失色,不可置信问:“是元培?还是陆和?”
他当然记得,元翕带走萧昭那日,陆和口口声声唤元翕兄长。
萧昭念此,亦生出感伤,她垂下眼,声音变得沉重起来,“他们一起谋划的。我不确信,陛下是不是也知道这件事。”
“你找过我父王吗?”
萧昭摇头,“这件事情太大,我只相信你。”
温柯再饮了盏桃花酒,难得正色道:“我现在回去找我父王,你这里,会有问题吗?”
萧昭摇头,“他们只是想以我引出元翕,我并不是他们的目标,况且,我身边有南国的暗卫保护,你只管放心去。”
温柯点头,倏然起身,还没走出门便撞上了杨诚,杨诚看向温柯,冷声询问道:“世子这是要去哪儿?”
温柯笑道:“夫人回来了,我同她讲起栖贤镇上一家专做南国小吃的店,夫人听闻馋得紧,我正准备出门去买呢。”
杨诚看向内间的萧昭,遥遥行了个礼,萧昭点头,亦是跟了出来,问道:“杨将军,这也不行吗?”
杨诚道:“这点小事,吩咐下人去办就好,又怎么好劳烦世子。”
温柯摇头,无奈道:“大块头,街上南国的小吃店那么多,那些人知道我说的小店在哪里吗?”
“那就每一家都买些回来尝尝好了。”杨诚对温柯道:“世子知道的,过几日,贵人要来,容不得出半点差错,你且再忍耐些时日吧。”
温柯见杨诚冥顽不灵,他只好拉着杨诚到院子里的参天大树下,施施然道:“杨诚,你应该知道,我不是去吃喝玩乐的。”
“你还记得,杨守约对你说过什么吗?”
彼时一阵微风拂过,将温柯脱口而出的话裹挟进风里,带向远处,轻飘飘的,像是不曾存在过。
怎么会没存在过呢?
春风得意,少年风流,腾蛟起凤,头角峥嵘,一壶桃花酿,宿醉红楼。
那是杨老将军的独子,整个杨家,除了杨老将军以外,唯一真诚待他的人。
临行前,他只丢下一句,“此去行君子之道,但求无愧于心。小诚,永远不要忘了本心。倘若我没有回来,替我照顾好父亲。”
此后许多年,再也没有他的消息。
他心下疑惑,忠君爱国,听命办事,难道不是本心?
温柯恨铁不成钢道:“你这是愚忠!”
杨诚答复道:“总之,陛下有命,不让世子离开陆家。”
见杨诚不放行,温柯只好灰溜溜回到房间,待夜深人静时,复悄悄推门而出,没曾想,又撞见了挺着大肚子在院中赏月的云苏。
她看似是在赏月,却像是料准了似的,转身看向温柯。
此时万籁俱寂,月色透过稀疏树影,落下一地碎银般的光影,云苏立于这光景里,衣袂随寒风飘摇,她的面上亦添了几分愁容。
温柯虽不满她的出现,却难免无奈道:“你在这里做什么?如今已然入冬,夜风寒凉,你的身子可受不了一点寒。”一面说着,他一面将云苏扶进屋子里,点燃烛盏,暖光逐渐晕开,他语重心长道:“云苏,你就算决心此生就跟随陛下,也不能对元翕见死不救吧。”
云苏将手捂进袖子,冻僵的手复才有了些温度,她低垂着头,难堪道:“奴婢半生飘零,是令君给了奴婢生的希望。因此奴婢,从来就不敢不听从听从令君的命令。今日阻拦世子,也是令君的意思。”
温柯不解道:“他要以身入局?”
温柯很快反应过来,他怒道:“他疯了吗!他知不知道这有多危险!”
云苏道:“世子与令君相处多年,必然比奴婢更加了解令君的为人,一旦他决定的事情,是任何人都改变不了,就算是……”
云苏戛然而止,收回即将脱口而出的话,她深知,就算是皇后,也不能改变他的想法。他心中的执念,远比一切都重要。
温柯摇头,“难道他就让我坐以待毙,看着他走进那些人为他布置好的陷阱吗?”
云苏没有回答,只是问道:“世子不相信令君吗?”
温柯闻言,冷静下来,“信。只要是他要做的事,总会成功的。”
萧昭被安排与云苏住在一个院子,夜里寒风骤起,将轩窗撞开,萧昭起身关窗,却看见深夜方才归来的云苏。
她忙拿起披风出门,为云苏搭上,十分关切问道:“夜里这么冷,你已经七个多月的身子了,还出去干什么?”
云苏执一盏孤灯,感受到萧昭搭上自己肩头的手,她停下步子,恍惚间抬眼,注视着萧昭。
夜色深深,她的眸色在孤灯的映照下变得明亮起来。这里是在宫外,她不是皇后,她也不是陛下不可严明关系的女官,她为她搭上披风,关切着她的身子,她们倒更像是旧友。
云苏几欲开口,终究说道:“睡不着,出门转转。”
萧昭亦有心事,并未再多问,她将云苏送回屋子,就转身准备离开,却又被云苏唤着。
“公主。”
已经许久没有人叫她公主了,萧昭停下脚步,复又转身询问道:“怎么了?”
云苏艰难开口,声音亦变得苦涩,此时,她们的地位又不复平等了,只听她问道:“当初,在揽月阁时,奴婢请求您的话,您算是应承下来了吗?”
萧昭想了想,道:“我答应你,一定尽力保住你的孩子。只是我最是清楚,没有任何人,能够替代得了生母在孩子心底的地位,所以也要请你,为了孩子好好的。”
云苏点头,苍白的脸上勾起淡淡的笑,像是风中吹败了的梨花,凋零于烟岚云岫间,让萧昭也看不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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