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 12 章

南星横抱起明钰,朝美乐走去,美乐踮起脚尖,小心翼翼触摸明钰的脸颊,她叫了几声姐姐,明钰没有回应。

“她晕倒了,我先带她进去。她……还带回来了康纳,在后面。”

“康纳?”美乐呆呆地看了南星一眼,南星用头指了指方向,地上躺着另外一个身影,那人头上蒙着一块布,看不见头脸。

美乐走过去掀开了被烧得焦黑的布料,是康纳,是没有呼吸没有心跳的康纳。她发现自己还有心思和涂老介绍,这是她的舅舅,并碎碎念讲了不少和康纳的往事。

南星和涂老合力将康纳抬回去后,天开始下雨了,先是落几个稀稀疏疏的雨点,突然之间就变成了倾盆大雨,电闪雷鸣。

涂老亲自给明钰施针,然后配药,南星和美乐都在帮着打下手。等全折腾好,已然是半夜三更了。

南星转去处理康纳的尸体。首先要考虑尸体防腐的问题,他把康纳的头发擦干,脱下了湿衣服,给康纳换了一身衣服,不过因衣服尺寸不合适,所以套在康纳身上倒有些捉襟见肘了。

室内点了五支蜡烛,他大致检查了一番,初步判定康纳是由大片血瘀导致窒息死亡,与夏利草的死因有些相像。不过夏利草造成的死亡往往是迅速的,但从康纳腿上的静脉来看,他极有可能常年存在血液不流通的情况,也就是并不能排除夏利草以外的可能性。

南星出门打算再去明钰那边看看,不料看到美乐双手抱膝孤坐在门口发呆。

“要进去再看看吗?”

美乐湿漉漉的眼睛盯着南星伸出的手,她思考了一会儿,抓住了他的手,跟他走了进去。

康纳好好地躺在那里,安安静静的,他好像只是在睡觉,或许天亮后就会醒来,他会继续讲故事给她听,带她去打猎。他只是很久没有睡好觉,他只是太累了,所以他只是睡着了。

美乐抚摸着康纳的脸庞,哼唱着家乡轻快柔和的曲调。

“安睡吧,安睡吧,身体会像高山般平静,梦境会如繁星般闪耀,安睡吧,安睡吧,夜风会带走烦恼,太阳升起又是新的一天……”

昨夜一场雷雨,怀仙湖上的花灯已如秋季枯萎凋零的残荷,蔫巴漂浮着。

日月楼清理湖面的三个伙计,去后山找竹筏,却没找见,他们向上禀报了管事,管事协调后,借来一只木舟小船。三人带好工具上了船。两人拿着网兜捞花灯,一人拿着船桨控船。

怀仙湖与下游小溪的连接处有二连弯的转角,众多花灯因拐不过弯,往往都聚集在第一道弯。三人清理完湖面其他处的零星花灯,便到此处收尾。一捞就是一箩筐,沉得很。

其中一人,忽觉得好像戳到什么沉重的浮物,又像是网兜被水草缠住,他喊另外两人帮忙看看情况。三人合力划开障碍后,被眼前的一幕吓得丢掉了手中的物件——

一个蒙面的黑衣人仰躺在水面上。

明钰没有转醒的迹象,依旧处于昏睡中,美乐因昨晚着了凉,发了高热,才退热安稳下来不久,也还在睡,不过美乐被安排在了另一间屋子。等涂老起来接替了南星照看两病人的活后,南星才脱开身,下山去给善济堂送商定好的草药。

城内告示栏上的那副画像和告示没了。听往来路人谈话,据说是一夜之间,不止那张神女图,连衙门里的相关画像全都诡异得一无所踪。

衙门的糟心事还不止这一茬,昨夜日月楼小院失火,大火快把角房烧穿了都没扑灭,还多亏是下了场雨,不然整个小院都要烧光了。那位已故的希维族人也没了踪迹,不知是掉进湖里被鱼吃了,还是被火烧了个干净。

而且哈姆老爷没死,他只是晕倒,醒来得知这一大摊子破事,急红了眼,他说他那日把女儿托付给他结识的某位友人,绝不是谋财害命的元凶,希望知府别混淆了重点,牵扯无辜,尽早查清真相。

南星走到善济堂把货给伙计,伙计点完货又和南星唠嗑,伙计说毒杀案现在可了不得了,简直就是南玦城家家户户的饭后谈资,随便拉个人都能说上两句。水边的小院能烧到半夜扑不灭,是个人都晓得里头有猫腻。

“那可不!”一位四十来岁的瘸腿大叔拄拐走进来,“怀仙湖早上还飘着一死人呢,那眼睛跟癞蛤蟆一样凸凸的,啊呀呀,怪吓人!”

“哟,廖大,这么说,你亲眼见着了?”

“那可不,要说这死人你还认识哩,就西口卖猪肉泼妇的相好,平时老实巴交的,不过谁知道他背地里啥样。阿呀呀,他那死相,胸口被扎了七八刀喂,我看八成是泼妇干的。”

伙计惊讶地啊了长长一声。

“要我说,他俩就不该成婚……”廖大拉着伙计,对于怎么挑媳妇事上的心得,全一股脑跟倒豆子似的全说给伙计听,他自己说说也就罢了,还非要扯上姜芙,光和伙计讲还不够,他还要拉上南星说。

姜芙从屋里出来,看了南星一眼,然后视线停在廖大的瘸腿上,不咸不淡地喊廖大进去。廖大一个激灵,拄拐疾走。

伙计拉着南星,让他别听廖大瞎说。南星也不评价,等伙计自己忙活去,他就走到门口檐下,正好淋不着雨的地方。今日善济堂人少,算上廖大,其余还有四五人。

一刻钟左右,廖大从里屋出来,姜芙跟在他之后出来,姜芙把人送到门口,盯着他走。

“找我什么事?”姜芙问。

“姜芙姐,我表现得很明显吗?”

姜芙的视线停在南星捏着袖口的手指上,然后摆出一副显而易见的表情。

“其实我想问毒杀案尸检的事。”

姜芙警惕地盯着南星,略一思索,又放松下来,看向从屋檐上下落的雨滴。“东莱那碎嘴子告诉你的?你可不是多事之人,怎突然对此事感兴趣了?”

“此类案件接触甚少,有些好奇。不知梁大夫的推断有几成把握?”

“你若想当面问梁大夫,那怕是问不成了。梁大夫一大清早被请到杨宅给咯血的杨夫人看病去了。但他与我说过一些,大约是——”姜芙伸手张开五指,“死者胃部并无明显夏利草残留,这就排除了直接食用夏利草的可能,如果真是误食,那么只能是夏利草的汁液。可死者初到本地,语言不通,又如何能够接触到夏利草?因而梁大夫其实也说不准。”

里屋有人喊了声姜姑娘,两人便匆忙分别了。

青石板路面上遍地水坑,往来行人三三两两,青山水汽弥漫。茂密的林叶虽挡住大部分雨水,但雨水还是从缝隙间分流下来,啪嗒啪嗒砸下,南星折了一支树杈当拐杖,继续行走。

赵捷师伯已经两个月没有回来了。

这不合常理。那时正值暴雪天气,师祖勒令明钰老老实实留在剑宗。她原是想溜出去,但才准备出去就被琅娘发现了。

“师伯擅长雪天出行,那你呢,小钰?你现在出去,保不准没帮上忙还帮倒忙,你也不想想,万一师伯突然回来了,结果得知你困在雪山里,他还要返回来寻你。而且其他人也都在帮忙,你啊,还是先听师祖的,等入春后再出去吧。”

明钰被说服了,她幼时被埋在雪下,是赵捷师伯找到的她。她确实不宜雪天出门,于是,她便一直在等冬天过去。

积雪消融的那一天总算是来了,此时赵捷师伯已杳无音讯五个月。

赵捷师伯好爱爬山,惯喜欢走偏僻的地,每次他回来都会和明钰分享旅途感受。他常常独来独往,只有爬阿奇山的时候,带上了明钰。

阿奇山是这一脉里最高的山峰,他们从下午开始爬到次日凌晨登顶。天边正好出现了一条橙红的线,夜幕被它慢慢推开,变得稀薄,然后金色的太阳从地平线一点点升起,光芒穿越遥远的距离抵达山巅,那般耀眼。

赵捷师伯认为此等美景明钰也该见上一见,因而特意带上了明钰。对于明钰来说,那确实是她人生少有的绚烂多彩的体验。

现在只剩下阿奇山没找了,明钰再一次爬上阿奇山山顶。寒风料峭,天空澄澈,阳光明媚,积雪冰冻僵硬,群山尽收眼底。她躺在山顶,呼吸着冰凉的空气,猛烈的心跳慢慢平静下来。

天辽地阔,生生不息。

师伯说,爬山能够让他感知到生命律动,忘却烦恼,只是单纯地前进。

可是,烦恼忘却就行了吗?明钰摊开双手,左手手背意外磕到坚硬的物件,质感不像石头,她走过去扒开雪,那是——师伯的佩剑!

明钰沿着峡谷相对较缓的坡,跳至谷底。几块尖锐凸起的岩石上勾挂着碎布纤维,像旗子一样在风中飘荡。她走到碎石群中,那里雪水下渗,滴滴答答打在岩石上。

明钰除去积雪,深邃漆黑的眼眶与森白的眉骨显露在阳光下。她接着清除其他积雪。赵捷身上那件破烂不堪的白色练功服已经再也无法拼凑完整。他的□□被啃食,且已随时间腐烂,只留下了白骨。

师伯右手尺骨有一处骨折,因没有及时救治,所以一直错位生长,往常他的手总是藏在宽袖之下,直到现在她才能瞧见这尖锐丑陋触目惊心的折点,它如同标记一样为尸骨署名。

师伯自断手后性情大变,那过程就像一个白面蓬松的馒头突然被踩扁,了无生气。

明钰将骨头一根根取出,脱下外衣裹好。她要带师伯回宗门,就像师伯曾经找到她那样。

师伯最后葬在后山的松树下。那树是师伯年少时亲自栽的,他曾经和明钰提过一嘴,如果可以,他希望在此处安眠。

葬礼上白色冥币在空中散开,缓缓旋转下坠,落入湿润的土壤上,沾水变得透明,然后与土地混为一体。

悲凉的唢呐声回荡在山谷里。

明钰听到了猫叫声,她转过头,看见雪衣正往林子里走去。雪衣从不会走这么远,它这是去哪?葬礼还没结束,她还不能立马追上去,可等她回头,那地方空荡荡的,哪有什么葬礼。明钰向雪衣离开的方向跑去。

雪衣也不见了,无论她怎么喊,雪衣都没有回应。明钰渐渐发现自己开始不受控制,她的意识好像飘到了空中,她看到她自己抱着雪衣哭泣。

她想起来了,雪衣也死了,她是在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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