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失序的雨

同组的郭宇涛把冰可乐罐贴在脖颈上,发出夸张的嘶哈声:“大夏天喝温水?我一天能灌三瓶冰可乐!”

全组哄笑中,她耐心解释:“我妈是医生,家里常年备着温水,后来也偷偷试过冰水,喉咙里像卡了冰碴子,难受得不行……”

她专心和身边人说话,却没注意到对面的纪浔意从函数公式里抬起头,他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握笔的手突然停住,笔尖在草稿纸洇开墨点。

那只是一次再普通不过的闲聊,连她自己都快记不清具体细节。

毕竟复读那年,她跟着朋友跑超市的次数越来越多,冰淇淋啃得飞快,冰可乐也能咕咚咕咚地灌下半瓶。

她早忘了“不喝冰水”的习惯,甚至记不清是哪一天、因为什么,突然就接受了冰饮的温度。

也许这就是成长,曾经抗拒的滋味,如今却成了唤醒味蕾的刺激。

突然响起一阵清亮的吉他声,紧接着是山呼海啸般的欢呼——顾怀楚上场了。

苏雯由激动地抓住前面的栏杆,尖叫着喊他的名字,可李茉的目光却下意识往周围扫。

人潮涌动,再也找不到那个穿黑色工作服的身影,她攥紧手里的矿泉水,忽然觉得眼眶发烫。

原来有些被时光冲淡的细节,总有人替你记得,有些以为早已过去的心动,会在某个猝不及防的瞬间,借着一瓶常温的水,悄悄又翻涌上来。

舞台中央的追光灯像一捧温柔的月光,稳稳落在顾怀楚身上,他握着话筒的指尖微微泛白,嗓音裹着恰到好处的缱绻,将那首传唱多年的情歌揉得发烫。

台下瞬间成了星光的海洋,有人高高举着手机,屏幕亮光映着眼底的痴迷,镜头死死锁着台上的人;更多人挥着手臂,跟着旋律大声合唱,细碎的声浪裹着晚风,在音乐谷里撞出满溢的热烈。

李茉低头拧开矿泉水瓶,塑料螺纹在掌心打滑的瞬间,恍惚中竟想起多年前,少年在走廊尽头哼着一段不知名的旋律,校服袖口蹭过她的肩膀,风里传来一阵清香。

她在心里轻叹一声,晃了晃脑袋,像是要把今晚那些翻涌的旧绪都晃走。

指尖用力捏了捏矿泉水瓶,李茉重新抬眼望向舞台,试图让自己的目光,只停留在这场盛大演出的热闹里。

而场馆另一侧的通道口,纪浔意刚从人群里挤出来,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濡湿,贴在饱满的额角。

他快步走进合作方搭建的降温帐篷,冷气扑面而来,让后背的汗意瞬间凝成一层薄凉。

“哟,老大回来了?”陈阳凑过来,脸上挂着戏谑的笑。

“昨天开会是谁拍着桌子说,死都不用那张招蜂引蝶的脸做现场宣传?怎么刚看见你亲自下场送水,还专挑左右第一个送,合着您这是精准投放啊?”

纪浔意连眼皮都懒得抬,抓起桌上的冰水仰头就灌,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剧烈滚动,一滴汗水顺着下颌线滑落,没入领口。

陈阳早就习惯了他的沉默,自顾自地演起独角戏:“而且说好了一排排传着发,您老人家倒好,非要从中轴线走过去,左边递一瓶,右边递一瓶……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走T台呢。”

他凑近几分,压低声音,“老实交代,是不是看见哪个美女熟人了?”

纪浔意终于有了反应,冷冷瞥去一眼,那眼神像淬了冰的刀片,吓得陈阳缩了缩脖子。

“行行行,我不问,您这沉默是金的功夫又见长了。”

陈阳举起手佯装投降,走到门口又想起什么,回头道,“屿哥让你拍点现场照,回头传他。不过我看你刚才那样儿……怕是光顾着看人,忘了拍照吧?”

帘子伴着嬉笑声很快落下,隔绝了外面的喧嚣。

纪浔意独自坐在帐篷的阴影里,从相机包里取出那台黑沉的单反,指尖划过屏幕,一张张照片快速闪过——舞台的光影、观众的侧脸、挥舞的双手。

最后,画面定格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照片上的女孩微仰着头,侧脸被顶光勾勒出柔和的轮廓,发丝间细小的绒毛在光晕里浮动。

这个角度莫名让他想起高考前夜,她蜷缩在图书馆角落里认真背着诗句,台灯暖黄的光圈下,睫毛投下的阴影像振翅欲飞的蝶。

纪浔意指尖悬在删除键上方,久久没有落下。

帐篷外,顾怀楚的副歌正好唱到最动人处;而帐篷里,只有相机屏幕幽幽的光,映亮了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老大?”陈阳的声音从帐篷外飘进来,“再不出去,屿哥该说我扣押你了。”

纪浔意最后看了眼照片,指尖在屏幕上停留半秒,像是要触碰什么虚幻的温度,最终他快速锁了屏,大步走向外面,抬眼看到正在喷发的干冰机——

白雾里,李茉的身影正随着音乐轻轻晃动,像株在风里倔强生长的野草。

想到刚才发生的事情,纪浔意垂在身侧的指尖几不可察地蜷了蜷,平日里冷冽如寒潭的眉眼,竟漫开一层少见的躁郁。

夜色渐浓时,乐队踩着预定时间准备出场,纪浔意和夏安并肩走在通道里,按照老规矩巡视现场的拍摄机位。

场馆里的人声、乐器调试声混在一起,嘈杂又热闹,他目光扫过拥挤的人群,却在某一瞬骤然顿住。

“老纪,三号机位……”夏安的话被雨声敲碎。

纪浔意没应,目光穿过攒动的人头,李茉就站在不远处的围栏边,像是凭空撞进视野里的意外,让他呼吸几不可闻地窒了一瞬。

他下意识望过去的那一眼,恰好撞进女孩慌乱的动作里。

她的动作太快太急,甚至带着点笨拙的可爱,纪浔意停下脚步,目光趁机在她身上定格。

如果不是现场拥挤得寸步难行,如果不是她身后就是围栏无处可退,他想,以她的性子,大概早就转身逃走了吧。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像个竖起尖刺却又无处可逃的小刺猬。

纪浔意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嘴角不由得牵起一抹无奈的弧度,几乎要气笑了。

这么多年过去,人倒是半点没改骨子里的敏锐,只是低头躲闪的模样,多了几分遇见故人时小心翼翼的窘迫。

雨忽然大了起来。

李茉的V领T恤被雨水慢慢浸透,布料紧贴着锁骨,随着呼吸起伏若隐若现。

纪浔意的目光不自觉地被她吸引,却又像被烫到一般,带着一丝担忧,想移开,却又忍不住再次停留。

因为低头的动作,她露出一截修长的后颈,在混乱的光线下白得晃眼,宽大的一次性雨衣套在她身上,被雨水浸得皱巴巴,空荡荡的更显得她身形纤细。

头发扎成了丸子头,不算规整,反而有些松散,几缕碎发被雨水打湿,黏在鬓角和颈侧。

他记得高中时她还是利落的短发。

纪浔意的视线仿佛有了重量,在她身上停留的片刻,带着确认她是否安好的本能。

他轮廓分明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的波动,唯独很快移开了视线,仿佛在无声地警告着自己。

夏安在旁边说了句什么,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

“Encore!Encore!”

舞台上,顾怀楚在经久不息的掌声和呐喊中再次返场。

安可曲的旋律比之前唱得更加温柔,他站在光影中央,像是专程为这场雨中的奔赴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声浪如潮中,苏雯由激动地拽着李茉的胳膊,举起手机,大声喊:“陶陶,快看镜头!”

闪光灯亮起的瞬间,背景是斑斓的舞台和那个模糊却耀眼的身影。

李茉下意识地弯起嘴角,照片定格下她微微湿润的发梢和亮晶晶的眼睛。

“咔嚓”一声,苏雯由举着手机凑到李茉身边,屏幕框住两人并肩的侧脸,身后是还亮着灯的舞台。

“赚翻了赚翻了!”她晃了晃手机里的合照,眼睛亮得像盛了星光,“不仅听到了循环列表里的歌,而且咱们站的位置离舞台就几步路,这次连顾怀楚的脸我都看清了!”

李茉笑着点头,指尖轻轻蹭过被雨水打湿的发梢。

虽然天公不作美,雨时下时停,把草地浸得黏糊糊的,但这是她第一次来音乐节,所有担心都落了空——抢位置时没被挤散,身边都是同频合唱的陌生人,没遇到半分糟心事。

除了,那个意料之外的重逢。

安可曲的最后一个音符落下,顾怀楚对着台下比了个心:“谢谢大家!希望下次再来海港开演唱会时,还能见到你们。”

话音刚落,工作人员举着相机走上台,喊着“全体大合影”。

苏雯由立刻攥紧李茉的手,语气里满是雀跃:“快抬头露出正脸,站这么前排,工作室出图肯定能一眼找到咱们,总算没白在烂泥地里站了一整天。”

李茉被她的兴奋劲儿带动,悄悄踮了踮脚后跟,刚抬起来又猛地放下,忍不住笑了起来,自己明明已经站在第一排,竟还下意识做着“抢镜头”的小动作。

音乐节散场时,人流像潮水般往出口涌。

两人互相搀着胳膊,深一脚浅一脚踩在坑洼的草地上,鞋底沾着的泥巴越积越厚,走起来沉甸甸的,却没人抱怨半句。

等终于挪回到酒店,已是一个多小时后。

“不行了陶陶,我的人生大事真的等不了啦!”苏雯由一进门就直冲卫生间,声音隔着门板闷闷地传出来。

李茉看到她着急的样子笑着摇头,把两人的行李拖进来,坐在沙发边,终于才感觉重新活了过来。

等苏雯由出来后,她才进去仔细冲脚、洗手,温热的水流冲走了一天的疲惫。

换上柔软的拖鞋,李茉正准备去洗漱,苏雯由一边整理着散落的物品,一边抬头问她:“陶陶,你真不跟我一起回春城啦?”

“不回了。”

李茉的声音从浴室传来,混着哗哗的水流声,“本来就是打算来这儿找工作的,已经约好了明天的面试。”

“名字我听过吗?是哪一家啊?”

苏雯由放下手里的东西,眉头轻轻蹙起,语气里满是掩不住的担忧:“这么赶,今天折腾这一整天,又淋了雨,你身体能吃得消吗?”

“公司叫‘乐天真’,是家影视传媒工作室。”

李茉从门边探出半个身子,脸颊上还挂着几颗晶莹的水珠,在橘色灯光下微微发亮。

“乐天真?”苏雯由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衣服,总觉得莫名熟悉。

忽然,她像是被什么点醒了似的,猛地抬起头:“哎!我想起来了,晚上我拿水的时候,好像听到旁边有人提到这个名字,说他们现场工作人员就是这家公司的,专门来做剧宣活动。”

“不会吧……”

李茉挤牙膏的动作骤然停住。

那一瞬间,纪浔意递来矿泉水时那双沉静的眼睛,毫无预兆地撞进她的脑海。

一种微妙而强烈的不安,像藤蔓般悄悄缠绕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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