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比恩的宅邸，夜已经很深。
希娜分享完新情报，四人散会，各自回去休息。
卧室门一关，她便伸手攀着珀尔的脖颈，埋到他胸前，鼻尖动了动，嗅他身上令人安心的气味。
“到底在闻什么呢？”
他担心自己奔波了一天，身上出了太多的汗，让希娜不喜欢。于是一边笑，一边扶稳她，微微往后退开半步。
“希娜，先去洗澡吧。”
“一起？”
他这才想起来，这里的浴室也很豪华。
他们推开浴室的门，转到屏风的后边。两个人都没见世面，视线在光滑洁白的的浴缸上停留了很久，似乎在思考这东西到底该怎么用。
希娜试着扭动阀门，热水“哗”地一声从花朵造型的水管里冒出来，她发出一声惊呼。
“哈哈哈，好好玩儿啊，珀尔！”
两人相视而笑。
希娜有种天然的本能，她看到水晶灯，会说：“哇，好闪！”看到玛瑙杯子，会说：“拿在手里有些重。”看到能自己出热水的浴室，也只是在想：“像把山里的温泉搬到了家里。”
一切以她的审美与体验为先，这让珀尔也跟着变得很放松。
放满热水之后，希娜褪掉衣裳，坐进了浴缸，珀尔则坐在她的身后。
他先帮她洗头发，将手指缓缓插进她金色的发丝中，认真揉搓。然后取来香皂，在她身上滑溜溜地打着圈，温柔到了极点。
“痒。”她忍不住笑。
珀尔只好停下来，换了一个地方继续：“这样呢？”
“用点力。”
“要求好多，魔女小姐。”
他抱怨，但乖乖照做。
水面围着珀尔的动作一阵晃动，希娜的皮肤被这双有力的大手搓得泛红。
迷蒙的水雾中，两人贴得越来越近，这澡终究是洗不成。他轻轻捞住希娜的腰，把她往自己怀里拉。
呼吸落在耳畔，希娜听见他呜咽似的声音：“希娜，亲我一下。”
真狡猾。
投入浓郁的情感，提出很容易满足的请求，她没法不答应。
她不自觉地给了太多，舌头纠缠在一起，吻了好一会儿才分开。希娜看到他紧闭着双眼，睫毛上挂着细小的水滴。
以前就知道他英俊，但距离近到这种程度，所见到的景色又与以往不同。此刻，他微微颤抖着，身上还沾着白色的泡沫，泡沫正在一点一点破灭，发出细小的沙沙声。
“在想什么？”
“在想你是我的珍珠。”
她捧起他的脸，结结实实地，又亲了他一口。
他怔住，脸快速地变红。
当希娜重新在床上坐好，他半跪下来，低着头，侧脸枕向她的大腿面，头发硬茬茬，炙热的呼气撞在皮肤上，让她一阵心焦。
“珀尔？”
他不回答。
似有一只迷途的小鹿，穿过幽暗的峡谷，寻到一眼泉水。随着它的啜饮，水面一圈圈起皱。
谁……谁教他的？希娜抓着床单，向后躺倒，天花板忽近忽远。
这一天本来就累，他们又闹到后半夜才休，第二天当然谁也醒不来。
比恩派人来敲门的时候已经过了中午，来人是一个面善的老管家，应该很受比恩的信任。
她礼貌地接过管家手上的食盒，说了声谢谢。
打开食盒，内有两人份的主食，一盘橄榄油蘑菇煎虾，还有一盘黑乎乎的东西，细看竟是那三条羽蛇的心脏。
“他安排得好周到，也不知道比恩大叔是怎么交代厨房用魔物心脏去做菜的。一般人谁会突然想起吃这个呢？”
珀尔笑笑：“他看上去也不是一般人。”
也许在仆人的眼中，他们的主人一直都是这样想起一出是一出。
饱餐一顿之后，珀尔提议：“今天要不要去下北城走走？”
她本来也不想在屋子里闷着，于是很干脆地答应了。
出于谨慎，离开比恩大叔的宅邸后，希娜施加了一层易容魔法。
下北城顾名思义，位于昂赛斯城的北部，贫民聚集。
光明神的教义并不嫌贫爱富，但神官穿着白衣服，来这种地方难免会弄脏，约书亚那种高级神官肯定就更不会来了。
在路上，他们又遇到了烟花工匠，这次只有莉丝一个人，她正和路边兜售零食的小贩说话。
她本想上前问好，忽而想到莉丝现在认不出他们俩，只得作罢。
与莉丝错身而过的时候，珀尔清晰地听见她用接近耳语的声音，对那小贩说：“那个能仿制圣水的孩子还在吗？”
“孩子？他离家十多年了，早年你父亲还在的时候，真应该找他多买几瓶。”
“嗯，谁说不是。我们和火药打交道，作坊里有一瓶应急的‘圣水’总归是安心。可惜……”
走远之后，他把自己听到的话告诉希娜。
仿制？
也就是说那个人可以使用神力，但并不是神官。
正如希娜用魔女的药水换土豆吃，这个人也曾拿暗中售卖治愈药水，换一点钱。
他一定是神殿要找的那个有神力天赋的人。
“没想到他能无师自通到这种程度。如果找到他，得到他的帮助，艾米的眼睛就不用依赖神殿的圣水了。”
珀尔点头，又摇头：“可是他自己怎么想？他有神力天赋，大神官又有意选他做继承人，他会站在哪一边？”
希娜撇了撇嘴。
神殿占据了绝对的正统，它可以给人体面、尊荣、权力。与之抗衡不仅意味着得不到这些，还会失去生活原本的安宁。
“神殿只知道他是昂赛斯人，却没想到他不在家。”希娜往积极的方面想，“他们也不一定能找到他，对吧？”
“嗯。”
当他们穿过一条深巷，再次走到大路上时，迎面看到另一个熟悉的身影，灰色的头发，脸上有烧伤。是那个艺名叫做银线的吟游诗人。
银线抬眸看到两人，微微一笑，打了招呼：“你们已经找到比恩·塔兰先生了吧？我也准备去找他报道。”
他好像一点都不心虚，似乎自信可以向东家解释清楚，为什么来的人是他，而不是金莺。
占卜师说，银线为复仇而来，只要仇家不是他们，就不用做什么。
“您去舞台工地附近就可以找到他。”
比恩大叔为打造一场空前绝后的庆典，搭建了一座如小山般的多层舞台。
希娜给银线指了路，便与他告别。
……等等。
好像有什么不对劲。
希娜看了看珀尔。
她看到一张熟悉的脸，黑发黑眸。但在此基础上，魔法让人们将他视为“进城游玩的青年农民”，脑海里自动补全他戴着草帽、皮肤粗糙、衣服上沾着草叶的样子。
易容魔法还没有失效。
“银线为什么认出了我们？”
她骤然紧张，拉着珀尔往回走。
重新回到房间后，关好门，希娜立刻开始分析。
“有一次，伊迪丝阿姨带我去某个南方小国参加”宫廷宴会，她对所有人施加了精神控制，但是因为比恩大叔身上佩戴着安妮特送他的贝母戒指，所以没有被影响。”
珀尔顺着她的思路猜：“银线会不会是安妮特的某个情人？”
她摇头，伸出手指头开始计算。
“假如银线今年三十岁，安妮特就比他大十五岁了。虽然年龄不是问题，没有被烧伤前，银线应该也算好看的男人，但是……”
但是她直觉不是，希娜看不出银线身上有什么和安妮特相契合的点。
比恩大叔热情洋溢，又随性单纯，能和安妮特一起疯玩儿。古纳听上去是个沉闷压抑的人，然而，一旦被爱欲点燃，他就可以背叛神明。
安妮特很挑嘴，虽然她的情人们都很美貌，但并不是美貌的男人她都会感兴趣。
她喜欢激烈的，胜过平淡的；喜欢鲜明的，胜过模糊的。
“不是魔女的力量，就是光明神力咯？他会不会就是那个有神力天赋的人？”
希娜继续摇头：“光明神力是治愈与净化之力，他如果有神力天赋，为什么不治愈自己的脸？”
珀尔一下愣住：“也对，这讲不通。”
那块烧伤疤使人对银线心生怜悯。但伤疤就是伤疤，代表着曾经遭受过不幸，才不是什么为容貌增色的装饰品。
思路就在这里卡住，对银线这个神秘的“复仇者”，也许真的只能静观其变。
希娜有些无奈地躺到床上，床很软。
是不是除了等待就不能做别的事了？
再去一次秘境吧。
在比恩大叔的宅邸里挑战秘境应该很安全。
于是，珀尔帮她去庭院找来粘着泥土的石块，她又从蘸水笔上拆下一根羽毛。点燃蜡烛，装满一杯水。布置好一切后，她吟诵咒语，进入了更深层的秘境。
这是第几层？
眼前空空荡荡，她往前走了几步，朝着空气挥手，什么都没有发生。正疑惑的时候，飘渺的声音在虚空中响起。
“你的能力是生和死，我的能力是治愈与净化。你执掌生命最重要的两端，而我只能在中间修修补补。”
“你想成为更重要的神明么？即便这世界上只有我们两个神明。”
“不，姐姐，我想要公平。”
对方没有回应，只发出一声宠溺的笑，像包容叛逆期的孩子。
希娜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是神明的声音。
希娜继续往前走，她看到两缕互相缠绕的灵体，他们逐渐分离，变成一个女神，一个男神。
“姐姐，我羡慕你。”
“没什么好羡慕的，我只是先诞生而已。”
“你是强大的。”
“你也是强大的啊，你看，这些生命多么懵懂，他们总是跌倒，受伤。你可以教会他们很多。”
就这样，黑暗神大步走在前边，随心所欲地创造，光明神则为这个世界制定细则，跟在姐姐身后，整理她丰富却混乱的发明。
不同于女神的从容不迫，光明神经常流露出不安。他渐渐产生了一种偏执，他执着于把所有东西都安放在正确的位置上。
“应该让擅长战斗的人去战斗，擅长照料的人去照料。”
希娜觉得他说的没什么错。
“应该给忠诚的人奖励，给背叛的人惩罚。”
同样很合理。
“应该……”
但在光明神说了无数个“应该”之后，世界似乎朝着非常糟糕的方向发展了。
希娜惊讶地发现，他用“正确”堆砌出了密不透风的高墙，把人按照能力和品德分级，围困在不同的墙内。
很快，能力和品德被人类用更具体也更刻板的标准替代：性别、出身、年龄、财富……
等级尊卑的世界诞生了。
“虽然井然有序，但似乎过于紧缩？”
光明神却说：“没关系，我可以教会他们遵守规则，好好相处。”
黑暗神无奈地笑：“那就再试试，错了也没什么，随时可以改。”
“不，我不会错。”
他继续修正人间，信徒越来越多。
“姐姐，我不会再让你弄乱我辛辛苦苦整理出的世界了。”
“姐姐，我会打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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