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金色的阳光透过树木的枝叶，照射在毛茸茸的草坪上，形成斑驳的光影。年轻的国王摘下王冠，脱去华服，在朝臣的注视下，只身走入林中。
他在一次比武中发生意外，宝剑刺穿了他的心脏，剑刃折断在里面。
信仰光明神的人们推荐了神官，神官施展神力，愈合了他恐怖的伤口。然而，即便是神力，也不该扭转注定到来的死亡，强行愈合致命伤，让这位国王痛苦不堪。
“陛下，您是我们的王，您务必要展现出勇气和坚强，不要绝望，您的叹息会变成一场风暴，您的眼泪是敌人攻击的目标。”
真是忠言啊。
“可我就是没那么勇敢，也没那么坚强。”
他苦笑，为了王座，为了人们的期待，装出比自己实际更强大的样子。他的生命就这么重要么？
农夫死于饥荒，乞丐死于冬夜的雪，士兵死在战场。国王为什么就不可以死于一场意外？
似乎察觉国王已万念俱灰，朝臣们开始了新的谏言。
“结婚吧，陛下。您至少要留下子嗣。”
“我叔叔也有儿子，何必让一个女人成为我的王后。她不会幸福的。”
“陛下！您是国王，是这个国家的主人。”
他耳朵听得起茧，因为是国王，所以是最尊贵的人，最重要的人，是天之骄子，世界的中心。所以别人的幸福不是他该考虑的事，如果太在乎别人，不能把人当做工具去利用，就说明他不是当国王的料。
渐渐地，人们呈给他的不再是公文，而是淑女们的画像。
他注视着那些年轻美丽的面孔，读着她们可爱的名字，还有名字之后显贵的姓氏。心中只有惋惜。
真荒唐，一个人，可以踩在所有人的头上，对她们评头论足，挑三拣四。
而他本人，也被更大的规则压得死死的，他是国家的主人，却不是自己的主人。把别人当传宗接代的工具时，自己不也成了一只种马么？
谁会因为他的存在而幸福？没有人。
被强行延长的生命像一种惩罚，他的思想渐渐发生转变。
“陛下，神官来了，他来为您修复破裂的心脏。”
这一次，他拒绝了光明。
“我不想再愈合，不想再勉强地维持原状，我将欣然接受自己的毁灭。这是国王的决定。”
不是还有另一位神明么？
他要向死亡祈祷了，在黑暗地母的胸怀中，有他想要的安宁。没有那么多“应该做的事”，死亡对所有人都公平。
他没有结婚，没有孩子，没有功绩，没有名望。人心真的很奇怪，有时候他们宁愿自己侍奉的是一位强悍的暴君，也不希望国王是个荏弱善良的人。
“我们的国王是个懦夫！”
“他放弃了生命，放弃了责任！”
他对此置若罔闻。
来到黑暗女神在林中的神殿后，他跪在神像前，寻求解脱。
“慈悲的神啊，”他开始祈祷，“带走我的生命吧。”
女神没有回应他，祭司们也不理会他，黑暗神殿不太欢迎男人。
三天过去，他的心脏仍在跳动，疼痛地跳动。他开始哭泣，为什么死亡也不收留他呢？
“你不能消极地结束生命，而是要积极地祈祷，”一位祭司提醒他，“死亡之后，还有新生，你要看清你灵魂深处的愿望，即便是很简单的愿望，也要把它明确地说出来。”
“我希望……”他顿住。
好茫然，他只是想结束痛苦，此外，他没想过更多。
在疼痛中他思索了一昼夜，才再次祈祷：“神明，我祈求死亡，祈求来生，希望来生有人会因为我的存在而得到幸福。”
“真贪婪啊，”黑暗女神的声音响起，神圣而飘渺，“一个人的幸福还不够，你居然想要另一个人的幸福。”
他坦诚道：“因为今生是痛苦的，所以我想独自结束。但如果以后有幸福的可能，我愿意与人分享。不是把他人当工具，而是作为同伴、朋友或者爱人。”
“很好的愿望。”
“您会实现我的愿望么？”
“我会让她遇见你。但好像是她更需要一点运气。奇怪，从来没有凡人这样许愿。”
“那么我需要为此付出什么呢？”
“喂饱我的龙吧。直到你们相遇。”
暗黑龙咬碎了国王，他得到了安息。
珀尔被突然钻进脑海的前世回忆震惊，然后他开始笑：“女神还是偏心自己的亲女儿啊。这一千多年，我得被龙吃了多少次！不过，真好，是希娜。”
“你就那么喜欢她？”
“嗯。她是我心脏跳动的理由。”珀尔觉得伊迪丝带自己来这儿不仅仅是为了帮他想起前世，“还有什么我需要知道的事么？”
也许是为了与希娜相遇，这一世珀尔有美丽的皮囊，宛如一座沉没在海底的大理石雕像。伊迪丝看着他，有种看女婿的心理，最开始提防他、怀疑他，到现在心里只剩满意。
“我希望你守护希娜，这是我的私心。消灭光明神，让世界恢复平衡，这些事都很有意义。女神也好，安妮特也罢，她们都做好了觉悟，愿意牺牲，也不怕牺牲。我也一样，但是我更想让希娜这孩子活下去。她是个不会逃跑的傻丫头，你发现了么？”
“是的，希娜很倔强，很要强，她不愿站在别人身后。”珀尔亦有同感。
“你不要事事都听她的。情况不妙的话，就拉着希娜逃跑。用你那张蛊惑人心的脸，拉着她的衣角，哭着求她，哄她骗她，怎样都好，让她活下去……她没有来生。”
“我答应您，”珀尔突然问，“希娜的生日是哪一天？我问过她，她说不知道。”
“安妮特把希娜带出来时是三月。”
“那我们回去吧，阿姨。咱们去给她过二十一岁生日。”
伊迪丝和珀尔带着食材回来的时候，希娜吃完了最后一块龙心，她一阵惊喜，又很快感到遗憾：“呜呜，今天吃不下了！”
“明天，明天给你做生日宴。”珀尔说。
薇拉瞪大双眼：“天呢，希娜，你怎么都不告诉我啊。”
希娜疑惑地开口：“啊？我，我也不知道。明天是我的生日么？”
她看向伊迪丝，伊迪丝点头：“差不多是这几天。”
得到肯定回答之后，希娜问：“以后都要这一天过，对么？”
“或者你有更喜欢的日期？你定，定下来我们每年都陪你过生日。”珀尔弯下腰，去吻希娜的额头，“怎么样？”
“……好！好呀。”
不知道为什么，希娜有点想哭，好奇怪的感觉，对普通的女孩来说，每年都会过一次生日，为什么她会如此激动？
在秘境中，她作为未成形的生命，孤独地生长了一千年。离开秘境后，她是一个晚熟又迟钝的女孩，在湖畔小屋寂寞地生活。
她怎么会有生日呢？她的生命无法计量，也许该从神明大战那天算起，也许应该从她还是一片苔藓的时候算起……
“就明天吧！我不要礼物，我们一起吃好吃的就行！”
真容易满足。
但众人都想好了要送希娜什么礼物。
回到卧室，希娜问珀尔：“伊迪丝阿姨带你出去，就是为了准备我的生日么？”
珀尔笑着看她，伸出手，捧着希娜不安的脸，漆黑如夜的眼睛看着她，睫毛投下浓浓一道阴影：“她带我想起了自己的前世。一次次被龙吃掉，果然是为了遇见你。因为我许了一个愿望：神啊！让我遇见世界上最好的女孩吧！让我得到她的爱吧……就这样，我遇到了希娜。果然是最好的女孩，又勇敢，又聪明，又善良……”
他改变了叙述，努力地去讲浪漫故事，变着花样夸希娜，冲淡被龙吃掉的恐怖感。
“珀尔，你是个傻瓜。不要再许这种愿望了，没有人值得你付出生命去等待。”她的眼圈突然变红，也许在生气，也许在感动。
“我一点都不感激你，如果今生你随便死掉，我就去找十个美男情人，气到你活过来……”
她说着说着就开始像炸毛的小猫一样收紧了身子，把脸埋向珀尔厚实的胸脯。
“我答应你。那你呢？”
“我怎么了？我不会为了任何事牺牲自己。”
珀尔欣慰：“那就好。这才像魔女。就应该这样。”
“我会收到什么礼物啊？”她开始憧憬，“提前告诉我，好不好？”
“那怎么行，要保持神秘。”
他们吹灭了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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