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叙是在人流最多的入口附近发现仲鸿熙的，这天下午仲鸿熙在剧院有一场演出，算算从文化区回到居住区的时间，应该在四十分钟左右。
他卡着时间过来，在入口外的人行道上，像一个正常的路人沿着路边踱步，车辆、人流来来往往，果然，在眼前经过了大概十几辆车之后，他就透过一辆车的前挡风玻璃看见一张酷似仲鸿熙的面容。
对方显然不会注意一个路边的行人，逐渐减速驶进停车场入口，这天已经有些晚了，凌叙眼疾心快，暗暗记下了仲鸿熙的车辆外形和车牌号码。
只要盯住这辆车，他一定能找到合适的机会，向仲鸿熙问到爸爸的事，就算找不到真相，能多了解一点信息也是好的。
凌叙带着一颗激动的心回了家，感觉又多了一点希望，连带着胃口也好了很多，晚餐的时候给自己多加了一片肉排和两个香菇。
直到把食物都煎熟装到盘子里，凌叙突然意识到，萧至还没有回家。
应该是又加班了吧，凌叙猜测，他对此已经习以为常，填饱肚子后，他回到房间复习白天的笔记，一直到晚上九点零十五分，才听到萧至回家的声音。
根据凌叙的观察，萧至一个月里加班的天数在三分之二左右，工作强度已经赶上西部大陆的大部分私人企业了。
他曾经在公共网络上看到过数据调查，同样的工作强度，平原区的薪水能达到西部大陆的三倍，萧至这种几乎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全年无休的状态，再算上加班补偿金，薪水肯定很多。
凌叙十分羡慕，然后又突然顾影自怜起来，对比一下自己摇摇欲坠的博士学位和微茫的前途，人和人之间的差距还是太大了，光是跃变人这个身份，就注定不会活得轻松。
这天晚上，凌叙做了很多梦，一会儿梦到自己还在黑车上，面色不善的司机绕到了一条偏僻小路，一会儿又梦到在教室里，自己讲完中期汇报后被导师痛批，然后又梦到自己的身份被发现，被平原区的警察层层围堵住。
直到第二天的午餐时间，凌叙还觉得头脑发沉、昏昏欲睡。
“天呐，你昨晚干什么去了，挑灯夜读吗？”周珂担忧地盯着凌叙眼下的一片暗沉，真诚发问。
“没有。”凌叙摆摆手，眼皮有气无力，“做了好多梦，没睡好。”
“不会是因为理论课马上要结束，开始焦虑了吧？这种免考岗位的竞争没有那么激烈，流动性又那么强，就算错过这次下半年也还会有的。”
其实他只是太兴奋了，凌叙有些汗颜，隐瞒下真实原因：“好吧，谢谢你安慰我。”
餐厅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凌叙艰难地找到两个位置，这里靠近门口，现在已经是秋末，冷风进来，让人直打寒颤，如果不是实在没地方坐，很少有人愿意坐在这边。
凌叙打了个寒颤，还好今天的午餐里有一道冒着热气豆腐汤，喝下一半，身体终于暖和了些。
由于旁边的几个位子都没人，这边显得格外安静，身后悬挂在天花板上电视机的声音清晰地落入凌叙的耳朵里，似乎是正在播放当天的母城新闻。
“接下来是一条来自母城海关中心的重要新闻，海关中心昨日成功拦截了一起性质恶劣的武器走私案，平原区独有的脉冲武器S01，企图伪装成医疗器械蒙混出境，带入西部大陆。”
“S01型脉冲枪采用了平原区独有的定向技术，造价昂贵，威力巨大，是国家明令严禁出口的核心装备……目前，海关已联合安全部门介入，对案件展开深入调查。”
新闻背景视频先放了几张S01的模型概念图，然后是几个在海关中心拍摄的镜头，萧至的侧脸从中一闪而过，显得尤为突出。
原来萧至昨天加班是因为这个，他恍然大悟，眼睛一直盯着屏幕没有移开。
凌叙在西部大陆的时候就听说过S01脉冲枪，是平原区为了对付深谷怪物研制的特殊武器，打中怪物的要害部位后，致死率可以达到百分之九十五，而普通武器对怪物的致死率只有百分之三十。
“跃变人就是贪心不足，明明已经通过了矿产贸易协议，维持友好的合作，以后想要这些武器也不是完全没可能吧，还要用这种恶心的办法，天知道制造一把S01脉冲枪有多么不容易！”周珂语气忿忿。
凌叙暗暗用力握了一下手中的筷子，他抿了一下嘴唇：“其实，跃变人可能也不是贪心吧，毕竟西部大陆的怪物潮更频繁，怪物进化等级也更高，他们的军事设施落后，如果不想些办法，可能会有很多伤亡。”
“通过这种方式走私就是不对的，跃变人根本不懂得什么是遵守规则。”周珂不认同凌叙的想法。
凌叙声音低了些：“好吧，走私确实不对，要是两边能有机会合作就好了。”
周珂很认真地看了凌叙一眼：“你怎么替跃变人说话？”顿了顿，她凑近了一些，“你是不是……”
凌叙的心脏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
“你是不是支持共存派吧？”
“哦…不，不是的。”凌叙松了口气。
作为跃变人，他无法理解原始人类因为纯净的基因而产生的高傲，在他看来，两个人种并没有高低之分，只不过是原始人类拥有更先进的科技水平罢了，而在生活方式和社会结构上几乎没有差别。
可两个人种之间的关系到底是隔离还是共存，对凌叙这种普通的跃变人类几乎没有影响，他也不想关心。
于是凌叙说：“我没有想要支持的党派。”
“你还真是特别，我身边很多同学都更支持共存派。”周珂很诧异，她用手指点了点嘴唇，思索着，“其实跃变人的进化，也只是人类在极端环境下产生的自我保护的改变，原始人类没有这种改变，是因为能躲进防区避难所。”
灾难来临的时期，社会上层的人类有足够的财富或者物资置换到防区避难所的名额，那里能最大程度地隔绝宇宙射线的伤害；普通人就没那么幸运了，他们只能自生自灭。
但是人类没有忘却这段历史，很多年轻的原始人类了解到这段历史后，都表现出了更包容的思想。
这次轮到凌叙诧异了，但想想也有迹可循，萧至和段诚均都知道凌叙的身份，对他却很友好。
“那你呢？”凌叙问。
“我也会更倾向共存派，只要跃变人别再做走私这样的事，其实你说得对，深谷的怪物是全人类的敌人，如果两边能合作，说不定能找到更好的解决办法。”周珂眨眨眼，“可惜现在是公检期，这个新闻一出，估计隔离派的支持率要变高了。”
凌叙赞同地点了点头，公检期内，隔离派和共存派的支持率咬得很紧，任何一件不起眼的事都可能让支持率波动。
萧至的爸爸是共存派的第一候选人，支持率波动，萧至就会变得更忙，凌叙有些窃喜，他再去调查仲鸿熙，就更不用担心被萧至发现了。
这天是理论课的最后一天，第二天培训班会放一天假，让学生们休息好，准备后面的实操练习。
到了第二天，萧至前脚出门去上班，凌叙后脚就变成鸟类形态飞到停车场，仲鸿熙平时是开车出门，变成鸟类形态会更方便追踪。
秋末的树叶已经落了一大半，凌叙落在高处的树枝上，透过稀疏的叶子轻易锁定了那辆车，上班的高峰期已经过去了，现在的停车场没什么人，所以仲鸿熙出现时，哪怕带了口罩，凌叙还是一眼就看到了他。
仲鸿熙发动了引擎，站在高处的北极燕鸥抖了抖翅膀跃向天空，划出一道弧线，他紧紧跟着那辆车的动线。车在驶出居住区后，开到了去往医疗区的快速路上，最后停在了离门诊部最近的停车场。
凌叙飞到低处，看着仲鸿熙下了车，他没有去门诊部的大厅，而是直接去了对面的心理诊室。
仲鸿熙竟然有心理疾病吗，凌叙没有想到，他看上去对周边轻车熟路，像是经常来的样子。
凌叙落到地面上，鸟类形态没办法跟踪到诊室里，但是心理治疗单次时间不会短，他用最快的速度飞回家里，变成人穿上衣服再乘地铁到医疗区，也许仲鸿熙还没从诊室出来。
说干就干，凌叙没有犹豫，展翅飞向高空，不巧的是飞行途中遇到一只觅食的游隼，现在是秋季，猛禽的食物变少，北极燕鸥被盯上也是不可避免的事。
躲避游隼浪费了一些时间，好在凌叙气喘吁吁地再次赶到医疗区时，仲鸿熙的车还停在原来的位置，凌叙松了口气。
心理门诊里面的分区很简单，诊室都集中在同侧上下两层的部分，凌叙一个个找过去，很快就发现一间诊室门外的叫号屏幕上，显示着“仲鸿熙：正在就诊”几个字。
凌叙抬眼看了看，记下这间诊室的编号和心理医师的名字，但这些还不够，凌叙还想找仲鸿熙没办法拒绝的，一个能单独和他交流的机会。
为了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突兀，凌叙决定在末端的诊室外坐一会儿，假装是等待就诊的病人，还能清晰地看到仲鸿熙诊室门口的情况。
凌叙有条不紊地向走廊尽头走去，身体突然打了个激灵。因为，他身后突然出现一个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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