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亮，基地的起床广播准时响起，是一种单调而刺耳的电子音。
孙伟揉着眼睛坐起来，又开始抱怨床板硬、没被子。
他倒不是真的不满，只是心里压着去找大壮他们的事，又不敢直说罢了。
方堃打断他：“少说两句，收拾一下，我们出去转转，熟悉环境。”
他打定主意，要亲自看看这基地的“居民”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目前这个情况，也不好进来就寻找赵星宇他们的踪迹，方堃和孙伟一样心急如焚，可还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白天的外环区域，依旧是一片沉闷景象。
人们按照某种看不见的指令开始一天的活动，有的去指定的区域进行简单的劳作，有的则无所事事地坐在空地上发呆。
孩子们被集中在一个有顶棚的场地里，由一个面无表情的中年女人看着，不跑不闹，也不怎么说话。
方堃试图和几个看上去面善的人搭话。
“大哥，您来这儿多久了？”他问一个正在慢吞吞擦着某个机器零件外壳的男人。
男人抬起头，眼神有些涣散，过了几秒才聚焦，慢悠悠地回答：“哦，来了……有些日子了。”语气平板，没有情绪起伏。
“之前在外面……不容易吧？”方堃继续试探。
男人脸上掠过一丝极细微的茫然，随即又恢复了那种程式化的麻木：“都过去了。基地很好，杨医生……在拯救人类。”
他重复着类似的口号，然后就不再开口，低头继续擦那个其实已经很干净的零件。
方堃又试着和另外两个人交谈，结果大同小异。
他们对过去的经历含糊其辞，要么说“不记得了”，要么就用“基地很好”、“听从安排”、“等待血清”这类刻板的话来回应。
他们的眼神缺乏光彩，言语也像是被设定好的程序，问多了，就会流露出一种不易察觉的戒备，或者干脆沉默走开。
这绝不是一个正常幸存者社群该有的状态。
方堃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这些人，与其说是居民，不如说是……被某种方式“规训”了的囚徒，像是某种失魂者。
回到住处，方堃脸色凝重。
孙伟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还在念叨着血清成功了就能离开这鬼地方。
方堃打断他，语气是从未有过的严厉：“孙伟，你给我听好了！”
孙伟被唬了一跳：“方老师？”
“从今天起，不许你再在基地里乱窜找人聊天！最好就给我待在这屋子里，非必要不出去！”方堃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还有，基地分发饭菜的时候，我们尽量晚点去，和别人错开，领了立刻回来，不许在外面逗留，更不许和人多搭话！听到没有？”
孙伟愣了一下，有些不忿：“为啥啊方老师？我还想混熟了去找……”
“混熟？”方堃压低声音，几乎是咬着牙说，“你看看外面那些人，哪个像活得有滋有味的样子？”
孙伟很少见方堃这么严肃，方堃对他有恩，何况他们两个本就可以带着赵星宇走，还是陪他来到了这个基地，孙伟点了点头，没有再发问。
接下来的半天，孙伟果然老实待在房间里。
方堃则和原圆低声交换着信息，越发觉得这基地疑云密布。
原圆确认了内圈有异常，而方堃则确认了外环的居民精神状态极不正常。
下午，孙伟实在憋得慌，对方堃说：“方老师，我……我就去趟厕所，再去那个娱乐室瞅一眼行不？就一眼！我保证不乱看乱说！”
他指的娱乐室是外环区域一个不大的房间，里面放着几本破旧杂志和一个棋盘，偶尔有人去。
方堃看着他抓耳挠腮的样子，叹了口气：“快去快回，别惹事。”
孙伟如蒙大赦，一溜烟跑了。
所谓的娱乐室空荡荡的，只有一个老头在角落里打盹。
孙伟百无聊赖地翻了翻那几本都快被翻烂了的杂志，又看了看墙上的基地守则。
无非是些服从管理、禁止斗殴、节约物资之类的套话。
他实在觉得无趣，正准备离开，目光无意间扫过墙角天花板的一个烟雾报警器。
他隐约觉得那个报警器的安装角度有点别扭，而且……中间那个小孔，似乎过于漆黑深邃了点，不像普通的传感器窗口。
他心里一动，假装系鞋带，蹲下身，借着角度仔细看了看。
这一看，让他后背瞬间冒出一层白毛汗！
在那烟雾报警器外壳的边缘，一个极其隐蔽的缝隙里，他隐约看到了一丁点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红色光点，一闪即逝。
监控探头！而且是隐藏式的！
孙伟的心脏砰砰狂跳起来，他猛地站起身，不敢再多看，强作镇定地快步走出娱乐室，一路小跑回到住处，脸都白了。
“方……方老师！”他一进门，就喘着气，压低声音，带着惊惶，“有……有监控！娱乐室那个烟雾报警器是假的！里面有摄像头！”
方堃和原圆同时看向他。
孙伟咽了口唾沫，把自己看到的快速说了一遍，最后带着后怕：“wishtoday……这……这他妈是在坐牢啊！一举一动都被人看着！”
有监控不奇怪，但丧尸潮之后还有充足电力资源放在监控上，还隐蔽起来的监控就显得不那么体面。方堃脸色更加难看。
他之前的谨慎果然没错。
这个基地，不仅管理严格，还在暗中监视着所有“居民”。
现在连这个宿舍，也算不上“私密”“安全”了！
联想到原圆发现的内圈秘密，以及杨医生对原圆的特殊“兴趣”，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猜测逐渐在他脑中成型。
所谓的“净土基地”，所谓的“血清研发”，恐怕背后隐藏着极其黑暗的真相。
而他们这三个意外闯入，尤其是带着原圆这个“稀有标本”的闯入者，很可能已经成了别人砧板上的鱼肉，只是暂时还被客客气气地蒙在鼓里。
“赵星宇他们不知道怎么样了，”方堃看向孙伟，语气沉重，“现在更得加倍小心。”
孙伟这回彻底老实了，连连点头，再不敢有任何异议。
房间里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窗外那苍白路灯的光芒，冷冷地照了进来，将三人的影子拉长，投在斑驳的墙壁上，如同被困在笼中的剪影。
原圆安静地坐在床沿，浅色的竖瞳望着那扇紧闭的房门，仿佛能穿透木板，看到外面那被铁丝网层层包裹的、充满谎言与危机的世界。
他轻轻吐了吐舌头，空气中弥漫的消毒水味，此刻闻起来，更像是一种掩盖腐烂气息的拙劣伪装。
孙伟带来的监控消息，像最后一块拼图，咔哒一声，把方堃脑子里那些零碎的疑团拼成了一个完整的图案。
这地方不是什么净土，是个披着救援外衣的牢笼，甚至可能更糟。
他把原圆发现的同类气息、外环居民麻木的状态、杨医生过分的“热情”，还有隐藏的监控，快速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脸色越来越沉。
“情况不对，”方堃压低声音，总结道，“很不对。这里的人不像被救，像被控制了。那个血清，恐怕也有问题。”
孙伟已经吓破了胆，只会点头，嘴里念叨着：“我就说感觉怪怪的……这可咋整，大壮他们……”
他话没说完，一直安静坐在床沿的原圆突然站了起来。
他那张总是带着点乖巧或调皮的脸上，此刻没什么表情，浅色的竖瞳却缩得极细，透着一种冷冰冰的光。
“我去找那个医生。”原圆的声音不高，但很硬，此刻听起来格外执拗。
方堃和孙伟都愣了一下。
“找……找杨医生？”孙伟结结巴巴地问，“找他干嘛？对质啊？”
“嗯。”原圆点头，视线好像能穿透墙壁，直指向实验室的方向，“他说血清有用，我要看证据。他说这里安全，我要见真的管事的。还有……”
他顿了顿，空气里那股若有若无的、让他鳞片都要倒竖起来的痛苦气息似乎又浓郁了些：“里面有我的同类，他们在受苦。不能不管。”
方堃心里咯噔一下。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原圆这么……不冷静。
平时的原圆，虽然认死理，偶尔调皮，但大多数时候是冷静的，以至于自己也有点依赖他。
现在这副样子，像炸了鳞的蛇，透着一种不顾一切的急躁。
“不行，太冒险了！”方堃立刻反对，“我们现在什么底细都没摸清，你去当面对质，不是自投罗网吗？那个杨医生看你的眼神就不对！”
孙伟也赶紧帮腔：“是啊原圆老弟，冷静点！那医生一看就不是好东西，你送上门去，万一他把你扣下做研究咋办？电影里都这么演！”
原圆却像是听不进去。
他转过头，竖瞳盯着方堃，语气有点冲：“那怎么办？等着他过两天来找我‘做检查’？”
他这问题简单直接，带着点山林里野兽的莽撞，听得方堃额头青筋直跳。
这蛇精，平时看着机灵，怎么关键时刻这么轴！
“说清楚？你跟坏人讲什么道理？”方堃有点急了，声音不由得抬高了些，又赶紧压下去，“我们现在势单力薄，硬碰硬吃亏的是我们！”
“我不怕他。”原圆眼神锐利，认真说道，“我能打。”
方堃看着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一股火混着强烈的焦虑猛地窜了上来。
这感觉比发现基地有问题还让他心慌。
原圆要是因为冲动出了什么事……他几乎不敢想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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