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原圆虽然虚弱但确实清醒的眼神，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彻底松弛下来。
这一放松，刚才被强行压下去的疲惫和恐惧如同海啸般反扑回来。
原圆用脑袋蹭了蹭他。
方堃撑着发软的双腿想站起来，嘴里念叨着：“好了好了，没事就好，我们得赶紧离开这鬼地方，找找看有没有路……”
就在他转身，目光下意识扫过不远处墙角的瞬间，他的动作猛地僵住了。
杨医生。
那个被他用金属短棍砸得面目全非的杨医生，静静地躺在那里，身下是一大滩已经变得暗红的血迹。
那张原本戴着眼镜、透着疯狂科研气息的脸，此刻已经不成样子。
方堃的瞳孔骤然收缩。
刚才情况危急，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消除威胁，保护原圆。
他下手毫不犹豫，甚至带着一股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狠劲。
可现在，威胁解除，原圆安然无恙，那个被他亲手终结的生命，就这样**裸地呈现在他眼前。
他杀人了。
他不是故意的，是对方先要伤害原圆，是末世逼的……
脑子里有无数个理由在为他开脱，但都无法掩盖这个冰冷的事实：他，方堃，一个连打架都没怎么打过的高三班主任，亲手用棍子砸死了一个人。
胃里一阵剧烈的翻搅，恶心感直冲喉咙。
方堃猛地捂住嘴，却止不住那股从心底里冒出来的寒意和恐惧。
他的手，就是这双手，刚才握紧了棍子，一下，两下……
视觉冲击混合着迟来的道德审判和生理不适，如同重锤狠狠砸在他的神经上。
极度的情绪起伏、身体的疲惫、精神的巨大压力，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方堃只觉得眼前一黑，耳朵里嗡嗡作响，天旋地转。
他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身体就不受控制地向前软倒，彻底失去了意识。
“方堃！”原圆吓了一跳，赶紧化作了原型跑上前，轻轻托住了他软倒的身体，没让他直接摔在地上。
看着瞬间脸色苍白、昏迷不醒的方堃，原圆有点急了。
他拍了拍方堃，对方毫无反应。
“怎么晕了？”原圆嘀咕着，竖瞳里满是困惑和担忧。
他想起方堃刚才看杨医生尸体的眼神，隐约明白了一点。
方堃连李树兴都不忍心放他自生自灭，现在亲手这么做了……
他受不了。
原圆决定先不管这个。当务之急是离开这里。
原圆的竖瞳扫视着这个巨大的实验室，目光落在了那些排列整齐、装着各种妖族同胞的透明罐子上。
不能把他们留在这里。
玄墨和那个杨医生明显没安好心，把这些同胞当实验品。
现在杨医生死了，玄墨跑了，得把他们救出去。
原圆又变回原形，蜿蜒着滑向最近的一个罐子。
他用尾巴尖试探性地敲了敲坚硬的罐壁，发出沉闷的响声。里面的那个兔妖蜷缩着，毫无反应。
看来是没有希望了……
就在他愤怒之时，空气中，一丝极其细微但绝不容忽视的气味，飘进了它敏感的鼻腔。
先是淡淡的火药味，紧接着是更浓烈一些的汽油味。
这两种味道混合在一起，在如今这死寂的实验室里，显得格外刺鼻和危险。
原圆的竖瞳瞬间缩成了两条细线！
他猛地抬头，看向玄墨刚才逃跑的那个通道方向。
不对！那家伙不是单纯被打跑！他是要去……
一个可怕的念头闪电般划过原圆的脑海。
糟了！
再在这耽搁会同归于尽！
原圆也顾不上那些罐子里的同胞了。玄墨这是要彻底毁掉这里！连人带证据，全部炸上天！
他巨大的蛇尾猛地一卷，小心翼翼却又迅速地将昏迷不醒的方堃卷了起来，稳稳地放在自己背上靠近头部的位置。
原圆不再犹豫，粗壮的蛇身猛地发力，如同离弦之箭般朝着他和方堃来时的那条通道窜去！
他必须赶在爆炸发生前，冲出这个地下基地！
他的速度极快，斑斓的蛇身在昏暗的通道里划过一道彩色的流光。
风声在耳边呼啸，背上的方堃因为颠簸而微微晃动。
通道似乎没有尽头，而那股火药和汽油混合的危险气味，却越来越浓了！
原圆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拼尽全力加速。他记得来时的路，知道大概的方向。
就在他猛地冲出一个岔路口，眼看就要抵达通往上一层基地的阶梯时——
轰！！！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从身后深处传来！
紧接着，是接二连三更加猛烈、更加密集的爆炸声！
整个地下基地仿佛被一只巨手狠狠攥住，疯狂摇晃起来！
灼热的气浪如同火龙般从身后的通道里咆哮着冲出，带着毁灭一切的力量！
碎石和金属碎片如同雨点般四处飞溅，头顶的灯管噼啪碎裂，光线瞬间暗了下来，只有爆炸的火光在通道尽头明灭不定。
原圆甚至能感觉到那股灼热的气流擦着他的尾巴尖过去。他不敢回头，拼尽最后一丝妖力，沿着阶梯向上猛冲！
基地上层，所谓的“净土”，此刻比地下更加混乱。
那巨大的爆炸声和剧烈的震动，如同投入湖面的巨石，瞬间激起了千层浪。
许多之前被玄墨用妖术或药物控制、意识处于半混沌状态的人，无论是普通幸存者还是低阶护卫，在这突如其来的生死危机刺激下，脑子里那层迷雾仿佛被狠狠撕开了一个口子！
“怎么回事？地震了？”
“爆炸！是爆炸！”
“妈的！哪里炸了？！”
“快跑啊！”
尖叫声、哭喊声、咒骂声瞬间充斥了整个基地。
人们像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窜，推搡、踩踏不可避免地发生了。
之前勉强维持的秩序，在绝对的混乱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一些人清醒过来，发现自己之前浑浑噩噩，甚至帮着做了不少蠢事，又惊又怒。
更多的人则是纯粹的恐慌，只想立刻逃离这个即将毁灭的地方。
而玄墨留下的那些心腹护卫，显然提前得到了指示。他们非但没有试图维持秩序，反而趁乱开始有组织地行动。
几辆看起来还能发动的卡车和越野车被他们迅速开到了基地的物资仓库门口。
这些人粗暴地驱赶开试图靠近的幸存者，手脚麻利地将一箱箱食物、药品、武器等宝贵物资搬上车。
“快点！动作都快点！”一个小头目模样的妖族大声吆喝着，脸上没有丝毫慌乱，只有冷静和执行任务的效率。
物资装载得很快，几乎是抢一般的速度。
装满一辆，立刻就有一辆车启动，毫不留恋地朝着基地某个预设的出口方向疾驰而去，扬起一片尘土。
玄墨的计划很明确：有价值的物资和核心手下带走，这个已经暴露且没有价值的基地，以及这些混乱的、无用的“累赘”，就让他们和这片废墟一起埋葬吧。
原圆背着方堃，终于冲出了地下入口，回到了基地上层。
映入眼帘的，就是这副人间地狱般的景象。
到处都是奔跑哭喊的人，倒塌的帐篷和简易房屋，空气中弥漫着灰尘、硝烟和血腥味。
远处，还能看到最后一辆装载物资的卡车尾灯，消失在出口的方向。
他不敢停留，巨大的蛇身在混乱的人群中显得格外醒目，引来一片惊恐的尖叫和躲避。
他顾不上这些，凭借着蛇类出色的方向感，朝着它感觉相对安全、远离爆炸中心的基地边缘地带快速游去。
原圆刚找到一个相对稳固的角落，将方堃小心地放下来，用自己的身体盘绕起来形成保护。
紧接着，又是一连串更加猛烈、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爆炸！
轰隆隆——！！！
整个大地都在剧烈颤抖，基地中心区域的地面开始大面积坍塌，露出下面燃烧的、如同炼狱般的空洞。
巨大的火舌冲天而起，浓烟滚滚，遮蔽了天空。
建筑残骸如同玩具般被抛起、落下。
绝望的哭喊声在这一刻达到了顶点，然后又迅速被更响亮的爆炸和坍塌声淹没。
混乱，彻底的混乱。
没有人指挥，没有人救援。幸存者们本能地向着自认为安全的方向奔逃，互相冲撞，甚至为了争夺一个看似稳固的掩体而大打出手。
之前玄墨宣扬的“秩序”和“净土”，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玄墨和他的一部分核心手下，带着搜刮来的大量物资，成功地趁乱开车逃离了。
留下这个烂摊子，和近千名陷入绝对恐慌和混乱的幸存者。
基地在短短半天之内，从表面上的井然有序，跌入了毁灭性的、无政府的混乱深渊。
爆炸还在零星发生，火光映照着每一张绝望和疯狂的脸。
原圆盘绕着身体，将昏迷的方堃紧紧护在中间，浅色的竖瞳警惕地扫视着周围混乱的一切。
方堃醒来的时候，感觉脑袋里像是塞了一团浆糊，沉甸甸的，耳朵里也还在嗡嗡作响。
他眨了眨眼，眼前先是模糊的一片，然后才慢慢聚焦，看清了盘绕在他周围，将他护得严严实实的斑斓蛇身。
是原圆。
记忆如同潮水般涌回脑海——实验室、杨医生、砸下去的棍子、满地的血、还有那席卷一切的爆炸……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胃里又是一阵翻江倒海，恶心的感觉直冲喉咙。
他杀人了。
这个念头像一根冰冷的针，反复刺扎着他的神经。
他下意识地抬起自己的手，看着，仿佛还能闻到上面沾染的血腥气，尽管那其实早已不存在。
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不是因为寒冷，而是源于内心深处的恐惧和自我厌恶。
“？”原圆察觉到他的动静，巨大的蛇头低下来，浅色的竖瞳里充满了担忧。
他用冰凉的鳞片轻轻蹭了蹭方堃的脸颊，试图让他冷静一点。
方堃却猛地抓住原圆的鳞片边缘，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我…我杀了…杨医生…我…”
“嘶……”
原圆变为原型，看着方堃苍白的脸，知道说什么罪有应得没有用：“你不打他，我们就死了，你是正当防卫。”
方堃不是不知道这些人该死，他只是不能接受自己来当刽子手……
他害怕，他心里过不去这个坎。
道理方堃都懂，末世里，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可知道道理和跨过心里那道坎是两回事。
他只是一个老师，平时最多就是用粉笔头砸醒打瞌睡的学生，连鸡都没杀过。
那鲜活的生命在他手下消逝的感觉，太沉重了。
他还在发抖，眼神都有些涣散。
原圆看他这副样子，有点着急。
他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别光想着那个坏蛋了，去找赵星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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