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堃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中间连身都没翻一个。
他感觉自己像是被泡在了一团温暖又厚重的棉花里,不断往下沉,什么梦也没有,什么声音也听不见,只有彻底放松后的空白。
等他终于挣扎着从那片深不见底的睡眠里浮上来时,首先感觉到的是喉咙里火烧火燎的干渴。
他费力地睁开眼,视线模糊了好一阵,才看清了头顶那熟悉的天花板,是他在学校临时宿舍的房间。
意识慢慢回笼,他想起了那辆颠簸的小面包车,王哥絮絮叨叨的说话声,还有远处夜色中学校围墙的轮廓……
他们回来了,真的回来了。
他试着动了一下,浑身骨头像是生锈了一样,发出轻微的抗议声。
就在这时,他注意到床边坐着一个人影。
是原圆。
他就坐在一张硬板凳上,背挺得笔直,那双浅色的竖瞳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见他醒来,原圆的眼皮几不可见地动了一下,但没说话。
“……原圆?”方堃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破锣,“我睡了多久?”
“一天一夜。”原圆的声音听起来倒是很平静,和他平时没什么两样,“孙伟他们也刚醒没多久,还在吃东西。”
一天一夜?方堃心里吃了一惊,他没想到自己竟然睡了这么久。
他撑着手臂想坐起来,原圆伸手扶了他一把,那手臂依旧带着蛇类特有的微凉。
“水……”方堃说。
原圆转身从旁边的桌子上拿过一个杯子,里面是半杯温热的水。
温热的,恐怕是玲姐吧,隔段时间就回来给他准备温热的水,确保他什么时候醒来都有温水喝。
床铺也松软得很,可能是周老师刘老师他们帮他晒了晒。
校园是那么安全,一切秩序井然,陈老师带学生越来越熟练了,王哥张叔他们把防护设施也安排的很好。
原圆,原圆也一直都坐在这里。
方堃接过来,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光,才感觉喉咙里的火烧感缓解了一些。
他放下杯子,仔细看了看原圆。
原圆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底下似乎有一层极淡的阴影,虽然蛇精会不会有黑眼圈这事方堃也拿不准。
“你……一直在这儿?”方堃问。
原圆点了点头,没多说。
“原圆……”方堃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感谢的话,却又觉得语言太轻。
原圆却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然后就在方堃的注视下,身体周围泛起一阵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光芒。
紧接着,他的身形迅速缩小、变化,眨眼间,就变成了一条大约只有手臂粗细、两米多长的莽山原矛头蝮。
小蛇通体保持着莽山原矛头蝮特有的艳丽纹路,鳞片在从窗户透进来的光线下闪着细碎的光。
它似乎累极了,变回原型后,慢吞吞地、旁若无人地蜿蜒爬上了方堃的床,然后在方堃的枕头边上,寻了个最舒服的位置,一圈一圈,稳稳地盘成了一团。
脑袋搁在最上面,浅色的竖瞳闭了起来,几乎是瞬间,就陷入了沉睡。
那盘起来的一小团,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看起来竟然有点……乖巧?
就在这时,房门被轻轻推开了,王哥探进个头来,脸上带着喜色:“哎呦!方老师你可算醒了!感觉咋样?”
他走进来,后面跟着笑呵呵的张叔。
“好多了,就是身上没劲儿。”方堃说着,又忍不住看了原圆一眼。
王哥像是打开了话匣子:“方老师你是不知道啊!你这一倒下,可多亏了原圆了!”
张叔也在一旁附和:“是啊是啊,这小原,平时看着不爱说话,关键时候可真顶事儿!”
王哥拉过一把椅子坐下,开始滔滔不绝:“你们刚回来那会儿,乱糟糟的。孙伟那几个小子,看着还行,其实也是强弩之末,站着都能睡着;还有物资清点,人员安排……一堆事儿!”
他拍了一下大腿:“我们都急得团团转,不知道先干啥后干啥。结果你猜咋着?
原圆一声不吭,就开始安排了。他让玲姐带人赶紧烧热水,给回来的人擦洗一下,检查有没有暗伤;让周老师去分配仅存的那点药品,优先给老赵用;
让于强带着会修东西的学生,赶紧检查一下大门和围墙的防御,说车声可能引来了东西,不能大意;还让我和张叔组织还有力气的人,轮流值班放哨,加强警戒……”
王哥说着,脸上露出佩服的神色:“他说话就那么几句,没啥情绪,但条理清楚,安排得明明白白。我们都听着呢,也觉得就该这么干!哎呀,真是帮了大忙了!”
张叔补充道:“可不是嘛!你是主心骨,你倒了大家就信原圆。晚上值班,他基本没咋睡,就在围墙上转悠,或者在你门口守着。我们说替他一会儿,他都不肯,就说‘我不困’。那眼神,啧,还挺吓人,我们就没敢再劝。”
方堃听着,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又酸又软。
他看向原圆,原来在他昏睡的这一天一夜里,这条平时看起来有点呆的蛇精,竟然默默地扛起了这么多事。
王哥和张叔这才看见盘在方堃床上的蛇,还是冷不丁吓了一跳。
王哥压低了声音,啧啧称奇:“我的妈呀……这就……变回去了?这就睡了?”
张叔也小声说:“看来是真累坏了。”
方堃看着枕边那一团安睡的蛇,心里那份感动和柔软几乎要满溢出来。
他对着王哥和张叔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声说:“让他睡吧。我们出去说。”
他轻手轻脚地下了床,生怕惊扰了那条守护他直到自己筋疲力尽的小蛇。
来到外面,阳光正好。
操场上,一些学生在帮忙晾晒洗好的衣物,玲姐在厨房那边忙碌,传来阵阵食物的香气。
一切都井然有序,充满了生机。
方堃先是去看了看受伤的老赵,周老师正在给他换药,情况稳定。
还是等老赵更健康一点,再决定截肢的事情。
又去看了看孙伟、大壮他们,这几个人到底是年轻人,睡饱吃足后,已经恢复了七八成活力,正在吹嘘自己之前干掉丧尸的“英勇事迹”。
看到方堃,都围上来关切地问候。
他还特意去围墙边转了一圈。
于强正带着几个学生在检查加固的地方,看到方堃,于强兴奋地指给他看他们新加装的简易报警装置,用绳子和空罐头瓶做的。
“原圆提醒的,说光靠人眼看不行,得来点动静。”于强解释道。
方堃点点头,心里那股暖流又涌动了一下。
他检查了一圈,确认学校目前的防御还算稳妥,心里稍微安定了一些。
肚子这时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他走到厨房,玲姐一看到他,立刻给他盛了一大碗热气腾腾的菜粥,里面难得地飘着几点油星和切碎的快菜叶子。
“快吃点东西!你看看你,脸色还白着呢!”玲姐心疼地说。
方堃坐在操场边的石阶上,喝着这碗算不上美味但无比暖心的粥,看着眼前忙碌而充满希望的景象,感觉自己失去的力气正在一点点回来。
吃完东西,他又和几位老师简单碰了个头,了解了这两天学校的具体情况和物资储备。
虽然依旧紧张,但暂时没有迫在眉睫的危险。
处理完这些,他心里惦记着房间里的那个小身影,便又走了回去。
轻轻推开门,房间里很安静。阳光透过窗户,在水泥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块。
他的目光第一时间投向床边。
那条漂亮的莽山原矛头蝮,依旧在他枕边盘着,睡得死死的,连姿势都没变一下。
细碎的鳞片在阳光下闪烁着柔和的光泽,盘起来的样子像个精致的艺术品。
原圆应该累坏了。
这一路都是靠他撑过来,他在净土基地,也是伤得最重的那个……
也许是现在的安定才是真实,在净土的那几天仿佛是一场梦一样……
方堃放轻脚步走过去,在床边坐下,静静地看了好一会儿。
他心里充满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
末世之中,能有一个安稳睡觉的地方已是奢侈,而此刻,更有一条认死理的蛇,用这种最直接、最原始的方式,睡在他的身边,无声地宣告着守护与陪伴。
他伸出手,指尖在离那小蛇几厘米远的地方停顿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去触碰,怕惊扰了它的好梦。
“辛苦了,原圆。”他用极低极低的声音说,嘴角不自觉地弯起了一个温暖的弧度。
他脱掉外套,也轻轻躺回了床上,尽量不震动到枕头。
侧着身,面对着那盘成一团的小蛇,能清晰地感受到它身上散发出的、比人类稍低一些的体温带来的微凉气息。
这种感觉很奇妙,有点陌生,但又异常地让人安心。
方堃闭上眼睛,听着身边小蛇极其轻微的、几乎不存在的呼吸声(或许只是他的错觉),感觉自己那颗一直因为责任和压力而悬着的心,终于彻底落到了实处。
他们回来了,大家都还在,而这条蛇,也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这就很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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