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先下去吧。”疏萝独自一人在殿中，遣走了所有人。她鲜少露出兴奋难耐的表情，比如此刻。
她缓缓走下台阶，到了大殿正中央。她的语气情绪难辨，眼角微微上扬：“父神。”
殿中倏然出现一个人影。
疏萝已经万年没有见祂了。父神依然高大威严，眼神深如寒潭。他的嘴唇泛白，像是还未完全恢复过来，但举手投足间都给人熟悉的压迫感。
“父神，您还是和万年前一样。”疏萝对父神恭敬地行礼。
父神的眼神闪了闪。“亏我万年前将一切都托付给你，没想到你就是这样回报我的。”两人重逢，本来应该父慈子孝的画面并没有发生。这一切都需要归咎于他按照计划毁了混沌神石后被疏萝摆了一道。
疏萝在祂虚弱的时候暗中偷袭了祂，差点真的把祂送走。
“父神，这是您教我的。要想成为真正的天地之神，就应该足够狠心，将一切掌握在自己手中。”疏萝面色中没有丝毫愧疚。“而且，您如果是真的把一切都托付给了我，完全信任我，又怎么会在小枝身上留了后手？”
她确实当时就想置父神于死地，只是没想到父神临终前偷偷把自己的一半元神放进了度枝的体内。这件事她也是在度枝重生后才发现的。
她重生三次，最后一次本来有机会可以阻挠父神的举动。但她没有。她心里有一个更好的计划。
父神不理会她的质问，而是接着厉声道：“你看看现在的人间。万年过去，不仅没有毁灭，反而被你搞得更加乌烟瘴气。”
疏萝撇了撇眼，一言不发。
祂有些恼了，“你跟他们几个一样，你们就不应该来到这个世界上。”
疏萝听到这句话后并没有显露出任何失落。她甚至很满意父神的话：“父神，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见父神不说话，她又道：“我在您眼里，终于同那几位主神一样，拥有相同的待遇了。”
“你……不可理喻！”他手臂一扬，对疏萝有了杀心，“小萝，是你先背叛我的，就不要怪我清理门户了。”
疏萝定定地看着祂，“您知道万年前为什么我会这么做吗？因为我从来不会怀疑有这一天。您是一位至高无上的完美主义者，在您眼里，永远不会有真正没有缺点的作品。我，也不是。”
“或许您创造我们只需要一抔泥土，但我们并不是泥人。您从来没有真心为我们着想过。”她早就想把这些话全部说出来。她幻想了无数种措辞，以及说这些话时的情绪。等到这一刻真正到来的时候，她才发现，她用的是最简洁的话语，内心甚至已经毫无波澜。
“这就是你想说的话？”父神冷冷道。
“父神。感谢你那日一时兴起创造了我。虽然万年的时光多少有些无趣。但我自己找了些乐子。”
“说这么多也没有用。”父神手掌对着她的额头，眼神一凛。
只要他动了杀心，她根本不会多活一秒。
但他神色突变，手掌像是不听使唤一样又僵硬地收了回去。
疏萝的瞳孔泛起诡谲的蓝光。父神一向不喜形于色，这时眼底也有些凌乱：“你做了什么？”祂瞥向她，“你在我身体内种了灯骨？这不可能。”祂的体内确实没有灯骨。
“没什么不可能。既然您之前在小枝体内待了那么长时间，总不能一点后果都不能承担。虽然我不见得能轻易在您体内种下灯骨，但小枝可以。”
父神身体被完全定住。祂并不想低声下气祈求，而是语气强硬：“疏萝，若你还念及我对你的养育之恩，就把禁制解开。”
“父神，你猜我为什么要将您定住？”
“你……”父神沉吟两秒，随即震怒：“你敢！”
“我敢不敢您不用担心。有人是敢的。”疏萝对着身后说道，“出来吧。”
疏萝身后出现一个人。
左青徵。
父神并没有被左青徵的表面疑惑，而是一眼看出了他躯壳下藏着的灵魂，“越吟？”
左青徵之前陷入了两难。他本来对父神满怀期望，希望祂可以扭转一下局面。他没想到的是，父神竟然也被疏萝控制了。事到如今，父神基本没有翻盘的机会。他握了握拳，对父神道：“父神，是我。我是越吟。”
“父神，您见到越吟的神情可比刚才见到我的时候祥和了许多呢。”疏萝阴阳怪气道，“毕竟我陪伴您万年，还是有点不忍心下手的。越吟，”她幻化出一把剑，摆在左青徵眼前，“杀了父神，你便是悬灵灯的副教主。”
左青徵一言不发地接过剑，缓缓走到父神面前。
父神仔细观察着他的神情，连他脸上每一个微表情都不放过。
左青徵与父神只有几步距离。他的耳边忽然响起一个声音：“越吟，你一直是个好孩子，我相信你听从于她只是迫不得已。我现在告诉你制服她的办法。你不必屈服于她。”
他微微挑眉。原来疏萝并没有完全控制父神的一切，现在控制的只是祂的躯体。祂依然可以密语传音。
左青徵不知道是不是疏萝故意的，他也用密语传音道：“父神，您快告诉我是什么方法？只要我制住了这个妖女，您就不必受她控制了。”
听到左青徵的回复，祂微微放下心来。只要越吟没有反水，祂就可以改变局面。
祂对左青徵说出了疏萝的弱点。
“越吟，你在犹豫什么？”疏萝见他迟迟不动手，催促道。
左青徵的眉间泄露出他的一丝不快。父神已经将疏萝的弱点告诉给了他。
下一步局势如何，就全看他的选择了。
父神注意到了左青徵的表情。祂看向疏萝，神色带着一丝挑衅。
下一秒，祂的面容忽然僵住。
左青徵一剑刺穿了祂的胸口，动作犀利，毫不拖泥带水，甚至没有丁点犹豫。
“你……”父神来不及反应，已经感觉到了身上的力量在流失。祂与万年前不同。万年前这样的剑哪怕是一千把刺进祂的身体，祂都不一定会死。但万年来祂神力流失严重，又在冥界待了太长时间，现在极其虚弱。
左青徵也并非普通人。他是主神，刚才那一剑看似轻松，实则用了他十成十的功力。
“做得好，越吟。”疏萝赞赏地看了他一眼。
父神的身体正在慢慢变淡。疏萝知道，这一回祂是真的要陨落了。
祂又恢复到了面无表情，对眼前想要置祂于死地的两人，祂并不想再多看他们一眼。
直到父神完全消失在他们眼前，左青徵才知道自己竟然真的亲手杀了父神。
“我……”他深吸一口气，两手摊开，虽然没有任何血迹，却多少生了一些血腥之气。
**
度夕隐使用瞬移大阵带走了现场所有人之后，本来以为修为会有巨大损耗。没想到的是，她全身神力充盈，魂缺之症也一并消失。
一开始她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邱燎身上。
邱燎此时已经陷入沉睡，鼻尖发出的平稳气息和温热的身体能证明他是个活人。度夕隐一行人将他带到了第九殿。
“邱燎，谢谢你。”不得不说邱燎的读心术帮助很大，度夕隐已经知道了这位背后敌人的真实身份。
她把知道的内容通过之前与云文聿约定好的联络渠道传递了过去。然后她也把疏萝的大致经历告诉给了戮厉。
“牡蛎……”度夕隐喃喃道，“我没有想到我们最敬爱的父神，真实想法会是如此。我已将所有人怀疑过了，唯独没有怀疑过祂。”
戮厉知道事实的真相令度夕隐受到了不小的打击。她宽慰道：“阿夕，这么美好的人间是不会被轻易毁坏的。我会与你一起守护。”
“嗯。”度夕隐心中感动。倏然间，她感觉脑海中涌入了大量的记忆片段。她在一瞬间记起了几万年间发生的所有事情。
她不得不闭上眼。
戮厉以为她身体出了什么岔子，想要去扶她。手还没碰到度夕隐，就被一股力量弹开。戮厉发现度夕隐身上的神力愈发浓厚，且在体内流转温和，她才放下心来，在一边默默守着度夕隐，生怕出了什么差错。
许久，度夕隐睁开眼。
“阿夕，你的神力完全恢复了？”戮历感受到了度夕隐周身气息的流转，异常惊喜。
度夕隐点头，“甚至我的魂缺之症也消失了。我用了多长时间？”
“一天一夜。”
她面露惊讶，因为她只觉得一瞬间的事，没想到在外界竟然经历了这么久。至于恢复神力的原因，她想不通个中缘由，直到她脑海中忽然浮现出林弑最后临走时的话。
他说他要去取一件很重要的东西。他没有告诉她是什么。但她有一种很强烈的直觉，那就是这样东西跟自己有关。
她现在其实很需要他。如果不是精神联结显示林弑一切安好，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一时冲动去冥界找他。
很快她又升起了一个念头：她的神力已经恢复了，这是不是意味着他很快就会出现？
“在获得了疏萝的记忆后，你现在有没有什么别的想法？”戮厉问。
“妖君大人他们现在不知道情况如何了。我想先找到他们。如果可以，我想联合起来所有的主神，共同应对。”度夕隐眉间隐忧。既然疏萝的目的是毁灭人间，她肯定很乐意看到人间自相残杀。那些被卷进空间里的强者一旦兵戈相向，后果惨不忍睹。
“我陪你去。”戮厉道。
知道了度夕隐的想法后，本来戮宁也想跟着一起去，被戮厉驳回。戮宁只能满腹怨气地跟褚尽意继续守着魔界和邱燎。本来戮宁并不喜欢邱燎这个人，但知道这次他做出这么大的牺牲以后立刻对他改观了，拿出了之前守护姐姐的精神继续守护邱燎。
疏萝已经没有再召唤任何人进空间。度夕隐想要进去，最可能行得通的办法就是找到悬灵灯教的大本营。
度夕隐之前在给云文聿传递信息的时候在信件上施了追踪术法。她只是在赌云文聿会跟着疏萝去悬灵灯教。事实证明她赌对了。信件被带去了一个极远的地方。至少她对那里并不熟悉。
“需要多长时间？”戮厉见度夕隐追踪完毕，问道。
度夕隐蹙眉：“如果一切顺利，大约需要半天。我怕来不及了，我们即刻启程。”
“好。”戮厉配合地说。
就在这时，她突然心里莫名一紧。
她的心脏不可控制地跳得飞快。这样的强烈的身体反应她第一次遇到。但她知道不是危机感。而是——
她的眼前出现了一个人影。不仅熟悉，且思念已久。
“一起。”林弑尽力遏制着急促与眉宇间的疲态，言语间假装着淡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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