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醒只觉一阵劲风袭来，他凭感觉偏头一躲，身后墙壁上“咚”一声沉闷的响。
他再回神儿，小胖子正抱着自己的手无声呲牙咧嘴，面目颇为狰狞。
方醒担心这小子别给自己手砸坏了：“你……”
不想他话未达意，小胖子就也不顾还在刺痛的手，用了另一只完好的扯起他的领子，把他拉到跟前鼻尖对鼻尖，语气是与先前截然不同的狠厉：“你昨天晚上为什么要出去！”
方醒一进门就得到如此“隆重”的迎接大礼，整个人完全在状况外，直到对方揪着他领子的手卸了力，才甩开钳制咳嗽着，后退几步远离危险之源。
危险之源不再与他拉扯，反失魂落魄走到了桌边坐下。
“……完了。”
方醒听着对方如是喃喃自语。
“……完了完了，”楼籍茫然了一会儿，忽然粗鲁掀开自己搭在椅背上的衣服，从里面扒拉出一个红色小本，颤手翻开，却在下一秒定格原地。
字……模糊的。
门外有铃铛声隐约传来，方醒见对方渐渐缓神，终于得以把昨晚的惊心动魄合盘托出。
“……你是说……昨天晚上你醒过来，发现自己……已经被关在门外了？”
凌晨五点三十，食堂。
发现自己手册并无异常的楼籍，此时整个人都是大写的“轻松”，往嘴里多添了几口汤，趁着仅有十五分钟吃饭时间的功夫，含混不清问方醒。
方醒戳戳盘子里略有些霉变的硬窝窝头，末了拿起来吃了，无声冲楼籍点点头。
清早对方的反应，更让他确定，所谓的“背诵手册”，就是副本用于定位“违规者”的一类道具。
甚至可能还会触发“连坐效应”。
吃完早饭两人抓着包往教学楼赶，方醒顶着风，眯眼看着前面楼籍欢脱奔跑的背影，忽觉某处不妥——
等会儿，这好像有点儿不对啊哥们儿，你还真就我说什么就信什么了啊？
截至目前，方醒很清楚，自己的原主人设绝对崩得不是一星半点儿，只是很好奇：“小八，如果宿主有崩人设的情况，你们都是怎么判定的？”
“吵什么……”半晌，小八才慢吞吞回应，声音里带着被人从睡梦里唤醒的不耐。
“……你怎么忽然问起这个……”掀开毯子坐起来，小八揉揉自己发僵的脸，迷瞪着打开虚拟屏翻找细则。
这细则可以说在他的收藏夹里已经吃了许久的赛博灰尘，原因无他，又臭又长，几乎把他原先虚拟空间的内存全部占满，小八上次打开它，还是在三个月前。
那时还与他同处一个地界的齐长河曾抚着他的头，温柔在他耳边留下恶魔低语：“记得要看完。”
小八被对方突如其来的关怀吓得不轻，结果回了家转头就忘。
扒拉半天，囫囵吞枣看到了最底部，小八自我认定，里面绝没有关于宿主崩人设的处理规则，遂躺回床上盖好毯子，打着哈欠道：“……没怎么判定，你忙你的吧，该干啥干啥，随便发挥。”
方醒听着对方电流音里藏不住的浓浓睡意，潜意识总感觉哪里不对劲，但一时半会儿又道不出所以然。
随便发挥？
很好，那就别怪他撸起袖子就是干了。
早晨问过恩人的名讳，方醒心底就是冲着要抱上这条反制副本鬼怪的金大腿去的，只是没预料，金大腿不但不请自来，而且速度奇快。
“方醒，外面有人找你。”
第二节课后，有人叫方醒出去。
方醒整理桌面的手一顿，半晌依言离开了教室。
在远远的走廊尽头，他看到了那个熟悉身影。
不过齐长河已经换回了与周围人无异的校服，此时正遥遥看着他。
八点刚过不久，带着秋日凉意的晨风卷过外跨走廊，带起对方敞着的校服外套。
……又是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人总会在某一时刻或某一地点，突然觉得此情此景在过去的某段记忆里好像存在过，但若转头去找，却又一无所获。
方醒把心底隐约的熟悉感搁置一边，走过长廊，和齐长河一起靠在栏杆上看远景。
对方也不藏掖自己的来意，开门见山：“我想和你组队离开副本，今早找你问问你的想法。”
方醒正搭在栏杆上轻松一甩一甩的手顿住了。
他没听错吧？这人主动提出要跟他……组队？？
如此与对方气质不相符的行径，让方醒从心底深处生出一种不该草率出来与对方见面的后悔。
齐长河此人，从出现开始，就像个迷，让他看不透也摸不清的那种，实力莫测，情绪更莫测。
而从昨夜到今晨短短几小时里，方醒却感觉自己已经被对方“观察”得一览无余了。
沉吟了一会儿，方醒还是回答了他：“我没什么问题，我可以。”
身边人一阵窸窸窣窣响，方醒随后感觉自己的肩膀被点了点，低头一瞥，是另一本“背诵手册”。
这是……？
方醒不明所以接过背诵手册，原主人却但看不语。
无法，方醒打开册子翻了翻，几页清晰的内容却赫然在列。
“昨天你走之后，我从前门出了食堂。”
方醒闻言转脸，齐长河偏着头看他，满脸淡然，姿态很是放松：“后来才知道里面的条条框框。”
方醒数了数页数，“背诵手册”一共十三页，这本里面，清晰的就占了一半有余。
方醒眼前一黑。
感情您的大佬气质是靠一次次挑战副本规则的作死精神堆砌起来的吧？
“对了，宿管的铃铛你还要么？”对方换了个姿势继续靠回栏杆上，“需要的话我今天……”
“可以再去拿？”方醒不确定道。
“可以再去偷。”
“……”
“……”
两人声音稳稳叠上了最后五个字里的四个。
方醒还是低估了对方的“实力”，眼前这位并不是他想象中高深莫测的能人异士，更不是什么内敛深沉的不怀好意者。
只是一个头铁到一定要与副本一争高下的热血小伙伴罢了。
是他判断得太草率了，他忏悔。
白日一瞬即逝。
时间来到下半夜一点。
挑电筒夜战作业的方醒终于结束决斗，站起来后的几秒时间里，甚至都忘了走路该用什么姿势。
去卫生间简单冲洗了一下手，方醒慢吞吞挨回床边，给了对床楼籍还在奋斗的胖胖背影一个怜悯的眼神，缓缓爬上床盖好了被。
其实这个副本，如果刨除那些令人头大的“规则”，与正常的学校并无过多差别。
淡出鸟的生活，累成狗的活牲。
好了，不管今夜还会发生什么，他现在很累了，必须休息。
方醒闭上双眼，把身上的被子又紧了紧。
……错觉吗，今天比昨天，温度好像降了很多。
昨夜的梦境重临。
有了昨天的经验，方醒站在一片雾气沉沉中，心里总归不算太紧张。
这些雾气比起昨日来凝实了不少，其内里的最初样貌与气味也渐渐显露。
狰狞的，焦糊的。
方醒半阖了眼，循着印象里的方向往雾气深处走去。
直到此时，方醒才发觉了一件最让他悚然的事。
不管他是否闭眼，那些黑雾都会存在在他的“视觉”里。
睁眼即可见，闭眼即感知。
方醒搓了搓自己僵冷的手，睁开的眼中清明与迷惑并存。
主观的“躲避”失效了。
……为什么？
“梦”中的路很长很长。
期间方醒甚至再次邂逅了自己的寝室，黏着着黑雾的镜面世界，床的铁栏泛着冰凉冷光。
这一次，方醒能清楚“感知”到源于“镜面世界”背后的巨大危险。
它们正活跃着。
有过前车之鉴，方醒绝无可能再进入这个镜面房间，转了个方向，向着未知空间继续深入。
也不知走了多久。
前方又出现了不明物体黑蒙蒙的庞大影子。
方醒一路走到现在终于明白，他在不知不觉中可能已经和副本内的鬼怪产生了一种羁绊，效用目前良好，就是不知道副作用是什么，又会在何时显露。
垂目感知，前方无危险。
……至少目前没有。
不再犹豫，方醒抬脚就走。
但愈是接近了那庞然大物，方醒看着对方的轮廓，就愈觉得熟悉。
方醒和昏暗里上床下桌的相视沉默。
他花了比昨天长两倍的时间，走了一段和昨天一模一样的位移。
危险消失了，但场地没变。
方醒最终再次搭上了桌床相连的铁杆。
冰凉与指尖相贴一瞬，方醒不多犹豫，迈进门内，心弦却在要关门的前一秒中忽地一紧！
门里……
森寒重临，是昨夜穷追不舍的那群鬼怪！
方醒微不可查叹了口气，自己这运气和判断力，绝了。
屋门却并未像昨夜那样直接关紧。
反是被推开了个一人多宽的间隙，一只手从外面探进来，准确无误揪住方醒的校服后裤腰，猛力一拽！
方醒被这猝不及防一拽差点儿吓得脱了神，直到被拉着奔跑在昏暗走廊里，才念着后怕。
拉着他的那只手比他的还要冰凉，但带着不容甩脱的力度。
手的主人在跑动带起的风中稳稳开口：“晚上好。”
方醒喘了喘：“……好。”
齐长河回头看了看方醒的身后，表情模糊在昏暗，开口的语气冷了许多：
“它们还在追，我们得跑快点儿。”
方醒被抓着手带着跑，整个人几乎快变成半空中飘摇的挂件：“……哈？”
哥们儿你是要拿超光速带着我跑吗？
结果不出半秒，落后一步的右小腿上就是钻心一疼。
方醒瞳孔在昏暗中涣散一瞬。
鬼怪的嚎叫接踵而至。
像几千只尖叫鸡合体发出的麻人声音，听的人想用头盖骨开花。
方醒不用想也知道自己这腿绝对见血了，当即也不再想着问齐长河为什么今夜没拿……哦不对，偷铃铛用。
忽略疼痛，撒丫子开冲。
齐长河从拖着人跑，到拽着人跑，到跟着方醒并肩跑，再到被方醒拉着跑。
黑夜里的宿舍，走廊长得似乎没有尽头。
终于，前方有独属室外环境的夜风吹来。
快到安全通道了。
门是关着的，方醒想也不想提脚就踹，踹完发现自己好像用的是右脚……
没关系！
安全通道门在寂静中发出突兀巨响，两人前后钻进楼梯间，恨不得骑在栏杆上飞速下行。
方醒紧盯着每一层楼层号的变化。
很幸运，鬼打墙没参与这场混战。
距离一楼越来越近，身后的齐长河终于不再沉默，和前面方醒说了自己的想法：“我们得进一楼的房间。”
横竖都是违规，不如让自己离开得也很体面。
不想方醒语出惊人：“出楼。”
齐长河再次沉默：“……”
你说什么？楼道里风太大了我没听清。
身前人依旧是笃定的：“一楼，安全通道口出去左转，我们出楼。”
横竖都是玩儿死，那就让游戏来得更刺激点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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