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刺杀

两日后,兖州西南官道。

公主仪仗自驿馆出发,长长的车队一路蜿蜒,远望如墨黑游龙在道上穿驰。

托林子敬近几日在百姓间极力宣扬造势的福,不少百姓追随公主的鸾舆相送,欲一窥天仙容貌,见见传说中尊贵贤德的公主殿下,熙熙攘攘的倒也热闹。

颜茵茵口中哼着小调躺在山坡上,隔一座山头遥望迎亲队伍。

一匹通体枣红唯四蹄踏雪的骏马在不远处悠哉地嚼着草,林子敬就站在颜茵茵身后,时而看看官道上的一条长龙,时而望望她,不住地低声叹气。

他那一脸愁苦的表情和幽怨的叹气声太不隐晦,想让人忽略也难,颜茵茵只好问:

“林妈妈,两日不见,你怎的开始多愁善感起来了?”

她不问还好,一问林子敬满肚子怨气便借着那张嘴滔滔倾泻:

“你还有闲心在这儿晒太阳,这几日公主被你摆了一道逼着上路,心里不痛快,她身边那个叫游枝的,一直逼问我为何身为正使的你不出现迎亲,就连公主召见我都找不到你人在何处,只好为你找借口推脱,那边对你发了好大的脾气,这该怎么办才好?你从前行事虽然也胆大妄为了些,但今时不同往日……”

颜茵茵从草甸上起身,堵住耳朵,不去听他那已说过千百遍的陈词滥调:

“我知道自己终于等到色衰爱弛的一天了,豆腐都已经准备好了,只待一朝失宠就找个远远的地方撞死,现在还差些冰块把豆腐冻硬,你有的话回去给我送点。”

林子敬无比忧愁地不住叹气。

颜茵茵不禁想,凭林子敬这等忧患意识,或许比她更适合在沈定的后宅里头宅斗。

她未说什么,又将手垫在后脑上,重新躺下懒洋洋地晒太阳。

不多时,身边草地上传来衣料窸窣声,林子敬同她隔着一段距离坐下,忧心忡忡地谋划:

“颜茵茵,王上就快娶亲,你也该试着放下身段去同他和好了罢。我看得出他到底待你不同,但你该知道的,王上日后坐拥天下,身边必然美人无数,这种不同能持续多久还是未知。你得把握住机会,至少生个孩子,混上名分,他日封个妃子,衣食无忧……”

林子敬跟在沈定身边多年,了解王上的个性,如果他只是个普通人的话,大概早已娶了颜茵茵为妻。但他偏是谋算天下的王,那便注定了他的正妻决不会是一个普通人。

而颜茵茵比起普通人,还多了几重令人诟病之点,诸如不遵女德,不守女戒,离经叛道,狐媚惑主,以及最令人忌惮的一点——来历不明。

当年从大青山黑风寨带走颜茵茵之后,潜部便即刻去查了此女子的来历,然而一无所获。

关于身世,颜茵茵自己也含糊其辞,只推说伤了脑袋,不记得了。

乱世之中,她能识文断字,并且胆魄过人,见识举止远非一般女子可比。然而查遍大齐高门,也未寻到有与她年龄相似、样貌特征相仿的走失女子。

故而很长一段时间里,林子敬都将其当做其他势力派来迷惑王上的细作,屡屡与颜茵茵过不去,直到一年前定风堡一战,颜茵茵献计解了林子敬所率主力军被围困之忧,终于让林子敬对她改观。

起码不再把她当做探子看待。

但有关颜茵茵的身世与过去,至今仍是一团迷雾。

然而这只能解释王上为何不娶颜茵茵为正妃。以颜茵茵的受宠程度,混个侧妃还是绰绰有余,但王上却从未提起这件事,实在叫林子敬捉摸不透。

“你有没有想过……”

他才无意识地将心中想法问出口,便听颜茵茵斩钉截铁地道:

“没有。我说过,我在庙堂,比待在后院里有用得多。”

林子敬于是不再劝说。

劝也没用。

颜茵茵外表虽柔弱,但内里过刚过强,他也时常看不懂她,分明退一步就能高枕无忧、一世安逸,她却偏偏倔强,即使耗费许多,也要挤进男儿的天下,过遭人诟病、稍有不慎便会被弹劾攻讦打回泥潭的日子。

车队的尾巴逐渐从视线中淡去,夹道的欢呼声却依旧盛大,颜茵茵闭上眼,在心里默默数着数。

数到三千二百五十一,她已有些昏昏然,远处的音浪却骤然拔高。

几个穿寻常百姓衣衫的人忽从看公主的人群中越出,口中高喊“齐狗受死”便抽出刀兵袭向鸾舆。

人潮拥挤,那顶朱红绣金的华丽鸾舆如小舟般在浪尖上摇曳。公主带来的侍卫未料到这般变故,待抽刀护卫时已然晚了,一名刺客掀开銮驾前的纱帘,举剑直刺。

“有刺客,快护驾——”

“啊——”

比方才欢呼更盛了十倍不止的尖叫声混着马匹嘶鸣传来,滚滚尘土在路上扬起,颜茵茵与林子敬对视一眼,分别翻身上马。

她一扬缰绳,踏云归长嘶一声,便如离弦之箭般冲下山坡。

待二人赶到之时,迎亲使团已停步不再前进,好在原先安排在百姓中的暗卫足够训练有素,不仅制服刺客,还安排好了疏散百姓的事宜,倒没造成什么过大的乱子。

颜茵茵同下属官吏详细交代若有百姓受伤,务必重金抚恤,不使其因无法劳作而不能养家后,刚一回头,便见公主的贴身侍女游枝冲了过来,厉声指责:

“颜娘子办事可真谓利落,居然让刺客惊了公主娘娘的车驾。公主娘娘金枝玉叶,何时受过这样的委屈,如今还差点被刺客伤到,险之又险才得以平安无事。今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纵然你与靖平王关系匪浅,也吃罪得起么?”

在皇帝亲口说出和亲之后,游枝与公主便从旁人口中得知沈定有一爱妾,虽无名分,但宠爱非常,甚至连军政之事也容许她插手,手下官员上折子参她牝鸡司晨狐媚惑主也一概置之不理,纵然不服也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了。

如今靖平王娶妻,那位颜娘子必定百般刁难,说不准今日遇刺有她一笔也未可知!

游枝气愤难当,还欲再说什么,便见颜茵茵转身,正色道:

“其一,我乃靖平王委派迎亲正使,幽州府从五品秘书丞,姑娘合该如称林将军一般,称我一声大人而非娘子。难不成公主身边之人竟是这般无礼之辈么?”

“其二,姑娘还请放心,颜某做事自有章程,公主尚且平安,未受任何惊吓。”

她原本生了一张娴静柔和、与世无争的脸,此刻端起满身威仪,整肃脸容,连那对柳叶一般的弯眉也利得像刀。

游枝被她吓得后退半步,但仍然不服:

“你说公主并未受惊,可众目睽睽之下,刺客都已进了鸾舆,被暗卫当着公主的面射杀……”

她正说着,队伍中忽然一阵动静,身着繁复宫装、面覆薄纱的公主从鸾舆款款而来,走到游枝和颜茵茵二人面前,抱拳对颜茵茵道:

“颜大人,属下无碍,车队可以继续前行了。”

游枝看着“公主”,目瞪口呆。

那面纱下所吐出的嗓音低而浑厚,分明是一个男人,而非公主!她惊了惊,再次质问颜茵茵:

“这不是公主,你把我的公主藏哪里去了?”

颜茵茵只瞧着她,并不言语。

游枝反应了一会儿,不得不压下脾气,低声下气道:

“颜大人,先前是游枝多有得罪,还望颜大人勿要怪罪。公主之事干系重大,奴婢实在忧心,还请颜大人开恩,告诉奴婢公主的下落吧。”

说罢深深一拜。

颜茵茵扶起游枝,道:“公主远道而来,明里暗里受多方觊觎,有无数人希望她死在靖平王所统辖境内,好挑动双方反目。颜某料定公主入幽之前不会太平,在出发前已将公主转移,暗中前往幽州,等入幽之后,游姑娘自会与公主相见。”

游枝不知该不该信她,下意识问:“那公主现下在……”

颜茵茵打断:“为公主安全,游姑娘最好不要多问,装作公主就在你面前。现在游姑娘要做的事就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扶公主回鸾舆上。”

“否则一旦事败,会发生什么便不是颜某能保证的了。”

她说到此处轻巧一笑,一双眸子却并无笑意,眸光专注地瞧着游枝,仿佛一眨眼就能酿造出一场置人于死地的阴谋。

游枝双手一颤,差点被她吓哭。但见周边不时有人望过来,只好瘪嘴强撑着,一步一步扶着假公主重乘鸾舆。

车队休整片刻后再度出发,颜茵茵不再去顾游枝,翻身上马,走到队伍正前方。

入夜,迎亲使团往驿馆下榻。

安顿完毕后,颜茵茵坐于烛火之前,闭目在心中勾勒从幽州到兖州一路的不同路线以及山川地貌。

夏夜蝉声聒噪,轩窗外传来长短不一的鸟鸣,颜茵茵心中一动,睁眼推开轩窗,试探着唤了一声:

“云罗大人?”

韵律独特的鸟鸣声响了三声,紧接着一道鬼魅般的黑袍身影像被风刮入轩窗,半跪在地上朝她抱拳:

“颜大人有何吩咐?”

即使早听沈定说会派暗卫暗中保护,供她驱使,并告知颜茵茵联络的暗号与信物,但颜茵茵毕竟是头一次见这种场面,依旧对对方的神出鬼没感到新奇与惊叹。

她先前只是试探着叫了一小声,音量极低,没想到对方耳力这样好。

既然人都已经来了,颜茵茵立即将几份名单交给他,同时嘱托道:

“游枝表现有异,使团里已有不少人猜到公主不在此地。若有人打探,劳烦大人把我写在纸上的六条路线分别暗示不同人,务必不动声色,让他们自己猜出公主的路线。密切关注他们都与什么人接触和通信,看看六条路线里,哪几条会出事。在抵达幽州之前,还望大人与我同心戮力,收网锄奸。”

云罗从怀中掏出一根短笛,吹奏出长短不一的笛声:“属下已交代下去。大人还有别的吩咐吗?”

颜茵茵朝他作揖致谢。

礼行到一半,云罗扑通一声跪下,重重磕头:

“属下该死,属下僭越,待属下回去之后便以死谢罪!”

颜茵茵被他的态度一震,差点也给跪了。

云罗身为潜部天字院副统领,不论官阶,地位却实打实在颜茵茵之上,万没这样的道理。

待她费尽口舌,终于消了云罗领死的心后,长舒一口气,道:

“如今还有两日抵达幽州,我这边大约是没什么事了,大人若是还有要事在身,可先行回去向王上复命。”

云罗道:“王上命属下听颜大人的命令行事,寸步不离地保护颜大人。”

颜茵茵:“我这边没什么好保护的,公主那边才是重中之重。”

云罗固执道:“王上只吩咐要保护好颜大人。”

颜茵茵自觉自己还没重要到会有人刺杀的程度,也并不喜欢有人寸步不离地跟着自己,于是带着一点好奇问:“王上也吩咐了你要听我的命令,那如果我命你去保护公主呢?”

“属下请死!”云罗拔刀出鞘,掷地有声。

颜茵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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