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需要轻描淡写动动嘴皮子,就能葬送他半辈子的心血。
母亲自从回去后,三天两头打电话来问情况。
他咬着牙粉饰太平,说自己跟楷仪在冷静期,他们会暂时分开一段时间,但没有离婚,让他们放心。
可他心里清楚,这不过是他最后的自尊作祟。他不是怕父母担忧,而是不愿承认自己的失败。
他不想让任何人看见他的狼狈,亲人不行,同事朋友更不行。
前几天大学同学聚会,他推了,连找借口的力气都没有。
白日里曹律师又联系他了,说楷仪已经安排好,请他尽快确认协议细节,定下离婚登记时间。
罢了,随她吧。
他的心理活动姜楷仪一点都不在意,她看着大家:“我跟校长沟通过了,我想给信之退学。”
说着放下筷子,语气平静:“第一,我怕节外生枝。如果林乔反悔,跑去学校找信之,我不想孩子受到影响。还有,万一他父母再来,再把信之带走怎么办?”
“第二,信之终归是谱系孩子,当初我把他送进蒙氏园,是希望他能接受融合教育,释放天性。但是,那里的孩子娇生惯养,天性太过释放了。信之不会表达,不会反抗,万一再被欺负呢?”
她抬眸看向薛蘅:“妈,快过年了,这两个月你带着信之吧。他有课业,认字写字,网球课,画画课,事情还不少,得请你操操心了。”
她规划好了,家里人都没有异议。
无论她是真的轻松,还是在强撑,他们只想顺着她,让她不那么辛苦。
家人都贴心,涂画更是直接安排了一场短途旅行,带孩子们去山里泡温泉。
出发前姜楷仪还有事,她要去看看刘杏群和许艾琴。
先去了刘杏群那里,她还没真正离婚,刘杏群关心,她也坦然相告。
得知信之退了学,刘杏群思索片刻,拍了拍信之的小手,对姜楷仪说:“如果你妈妈忙,你就把信之送到我这儿来,他去哪儿上课我都熟悉。”
“能给你搭把手我更开心。”
“咱们信之啊,在出国前就多陪陪刘阿姨,好不好?”
孩子开心,姜楷仪心里也暖融融的:“那我可就不跟你客气了。”
午饭后匆匆往许艾琴那里去。
这是牛崇义去世后她第一次过来。
培培和筠筠都上学去了,许艾琴一人在家。她没提前打招呼,门铃按了好一会儿,才等到开门。
门后的许艾琴人有些恍惚,直到看清是她和信之,又听孩子喊“奶奶”,她才回过神,忙把孩子搂在怀里,眼泪倏就下来了。
姜楷仪吸了吸鼻子,站在一边,静静看着她搂着信之,一遍遍喊“乖乖”。
她去洗了手,走到灵位前,给牛崇义上了香。
照片里的人还是生病前的模样,清瘦而温和。
“阿姨,不用倒茶,我不渴。”她拦住许艾琴,拉着她坐下,仔细问她最近的情况。
“培培也不住校了,天天回来,姐妹俩怕我伤神,总劝我出去走走,还打算放寒假带我去旅游。”
她说着,叹了口气:“楷仪,我不想去。”
“我挂念崇义,哪是出去走走就能忘怀的。”
“我宁愿在家里想着他。”
“想着他,我能好受些。”
许艾琴声音低低的,带着绵长的哀戚。人瘦了不少,白发也比从前多了几缕。
她眼角带着泪意:“不过你不别担心,我每天在家写字,把想跟崇义说的话都写下来。”
“我总想起我们从前的时光,一笔一划记在纸上,就好像他还在。”
“相识三十四载,我一直被他庇护着。”
“我是幸福的,幸福了大半生。”
“他虽然走了,可还给我留下培培和筠筠,两个贴心的小棉袄。”
她抬起头,望向姜楷仪,紧紧握住她的手,目光里透着深深的感激:“楷仪,还有你,他还把你留给了我。”
“有空就来坐坐,带着信之,我给你们做饭。阿姨做菜可是拿手的,你牛叔叔啊,夸了一辈子呢。”
这一下午,洒了不少泪。
傍晚,她带着许艾琴和信之散步往饭店去,她来之前就跟培培说好了,让她放学去接筠筠,一家人一起吃顿饭。
夜色渐深,街道上亮起一盏盏灯火,暖黄的光晕洒在她身上。
她抬头望了望天,有些人走了,真的走了,但留下的温暖,永远在她们心中流淌。
无意识的行为总像是某种告别的仪式。
黄璇打趣她:“你可真是时间管理大师,拜访这个探望那个,怎么?短时间回不来?不就是带孩子去及云山住两天吗?”
姜楷仪失笑,没答话。黄璇这话倒是提醒了她,还有一个人,她该去看看。
周五,她约上赵静云,一起去医院探望小羽。
前两天赵静云向她请假,说莫晓晓要去银行办事,想请她帮忙照顾小羽几小时,姜楷仪才顺便得知小羽又住院的消息。
“孩子怎么了?”
“没什么大碍,常规治疗。”
她放了心,昨晚约上赵静云后,便提前跟信之说:“明天妈妈带你去见一位新朋友好不好?”
信之眼睛一亮:“去找崔云光吗?”
姜楷仪失笑:“不是,是一个小妹妹,叫小羽。你可以看看有什么玩具想送给她,跟她分享的。”
信之咕噜下床,一阵翻找,拿出了一套新的油画棒和硅胶做的昆虫标本:“妈妈,把这个兰花螳螂送给妹妹。”
姜楷仪哭笑不得:“妹妹不喜欢这个。”
他又跑回去,过了一会儿重新拿了一盒卡通立体拼图出来:“把这个给她。”
先去接赵静云,赵静云信之不陌生,乖巧喊“阿姨”,随即便开始喋喋不休给她讲《奇形怪蛇》纪录片。
他声情并茂,连官方解说词都能一个字不差背出来。赵静云直夸他记性好。
姜楷仪笑了笑,没解释。
到了医院,熟悉的走廊让她心头微微一沉,这里来来往往那么多次,终究没留住牛崇义。
莫晓晓没料到她们会来,正哄着小羽让她吃点东西。
小姑娘听见有人叫她,转头看见熟悉的赵阿姨和有过一面之缘的姜楷仪,身边还有个小哥哥,她赶紧把假发拿起来戴上,小声叫“阿姨”,然后目光悄悄落在信之身上。
信之也在看她,眼里满是好奇。
“妈妈,妹妹怎么了?”
“她的头发呢?为什么没有头发?”
“你是新朋友吗?”
姜楷仪轻声解释:“妹妹生病了,不过,她的头发以后会长出来的。而且,妹妹就算没有头发也很漂亮。”
信之立刻点头,学着她的语气:“妹妹,你很漂亮。”
姜楷仪又抱歉地看向莫晓晓:“你别介意,信之跟一般孩子不一样,他不会说话。”
莫晓晓忙说没有:“他很好,多好的孩子啊!”
小羽戒备地看着他,信之往床边站近了一点,把带来的画笔放在她的被子上:“送给你。”
小羽慢慢拿起来,先看了看妈妈,莫晓晓点了点头,她才转过来看着信之:“谢谢哥哥。”
孩子们熟悉得很快,莫晓晓把iPad放在小桌子上让他们一起看动画片,她们大人坐在一旁说话。
小羽情况稳定,带瘤生存,这回入院只是常规化疗。就是胃口不好,吃不下东西。
这个姜楷仪也没法子,赵静云接了话:“晚些时候,你看小羽胃口有没有好些,想吃什么告诉我,我来做。”
她们没多待,怕影响病人休息。
离开时,信之和小羽都有些恋恋不舍。
姜楷仪揉了揉信之的头,看着小羽轻声说:“哥哥也不上学了,阿姨答应你,会经常带哥哥来看你。”
出了病房在电梯厅跟赵静云分开,赵静云不跟她一起回头,她得去菜场买菜,医院附近的新庄菜场能买到野生鲫鱼。
等电梯的间隙,她无意间看了一眼,付令尘从走廊另一头过来,刚巧经过电梯厅。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带上信之跟了过去。
笃笃笃。
“付医生。”
付令尘抬头,姜楷仪牵着信之站在门口。
他朝她点了点头,旁边的小男孩看着他,也喊:“付医生,你好。”
真有礼貌......
“坐。”
“不用了,不打扰你,我一会儿就走。”姜楷仪按住信之,怕他乱跑,“我来看看小羽,刚准备走,看见你了,想跟你道个谢。”
“信之,别乱动!”她话音落,信之已经自顾自拿了付令尘桌上的白纸,还想去拿他的笔!
付令尘索性把口袋里的笔递给他,信之开始在纸上画画。
姜楷仪有点脸热,她猜到这家伙会在上面画满螳螂、萤火虫、蜻蜓。
付令尘看了信之两眼又抬头看她,她挠了挠头继续说道:“前些天我去看了牛崇义的家人,她们很感谢你。”
“那是我的工作。”他语气如常,没什么波澜。
姜楷仪见好就收,不打扰他工作,准备喊信之走。
“等一下妈妈,我就要画好了。”
“我们该走了,付医生要工作。”
信之仍低着头,手上没停:“我就要画好了。”
付令尘摆摆手,制止了她:“让他画。”
姜楷仪有些尴尬,站在一旁边没出声。
付令尘也没再说话,视线回到电脑上,点了几下,随口问:“他怎么没去上学?”
“嗯?”
“哦!”她笑了笑,一脸轻松,“我正在办理离婚手续,我要带信之出国。”
付令尘落在鼠标上的手指微微一滞,下意识抬头看她。
姜楷仪落落大方,指了指信之:“他是个谱系孩子,有阿斯伯格综合征,我想给他换个环境。”
“去哪里?”
她不妨付令尘追问,也如实告知:“打算带他去德国,我有朋友在那里。”
话音刚落,信之举起画纸:“妈妈,看!我画的螳螂,还有七星瓢虫。”
信之转过身朝向付令尘:“付医生,送给你。”
纸上一只螳螂一只七星瓢虫,虽然是简笔画,却很逼真。不过在角落里,歪歪扭扭写了三个字:林信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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