聒噪的蝉鸣声响彻被热气覆盖的农村,一只野猫身姿矫捷地蹿上了树,在阳光下竖起的眸子垂眼盯着绷直了身子靠在树边的人,那人穿着洗得都有些褪色了的背心大裤衩,拖着人字拖,本来是一眼看上去会觉得很街溜子的装扮,但穿在他身上却并不会有人认为他是整日游手好闲,没事就好勒索小学生的混混。他的身形瘦削却不羸弱,从树叶缝隙间倾泻而下的阴影沿着他的细颈没入衣领间,肌肉线条纤细而紧致,既不会给人一种健身房里那些长着八块腹肌的压迫感,也不是那种中看不中用的花花架子,更像是经过长年累月的打磨后,雕琢出线条优美的工艺品。
如果不仔细看的话,并不会发现他此刻浑身的每一寸肌肉都紧绷着,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屋里头那道穿着藏袍的年轻女人,是的,她看上去很年轻,笑起来的时候还很美,张起灵只见过他一面,最寂静无声的一面。分明是酷暑的天,但除了张起灵,似乎没有人觉得这个穿着厚重藏袍的女人出现在这里非比寻常,胖子用他那粗糙的刀工咣咣剁着鱼,而解雨臣和吴邪则卷了袖口帮白玛洗菜,黑瞎子系了围裙拿着锅铲在一边说相声。
“胖子,收着点,别一会儿把菜板都给你砍坏了。”
“胖爷我自有分寸。”
“得了吧你,鱼的内脏都飞起来掉我洗菜盆里了。”
“想讹我就直说,咋俩隔了两三米远你倒是说说我手头的内脏是怎么飞你盆里去的。”
“别闹了你俩,别让伯母看笑话。”
“什么伯母啊,小哥的妈就是咱妈,咱妈啊,看我给你大显身手啊。”
“……”
分明是这么热的天,张起灵却感到阵阵寒意。或许大多数人都以为一个在黑夜中独自行走的人最需要的是光源,可张起灵却觉得不是的,他的内心或许会渴望光,可当那火把在一片漆黑的视野里燃烧起来的时候,他早已适应了黑暗的眼睛会被那亮光灼伤,他如此害怕那缕他曾经多少次可望不可及的微光,每个人似乎都有归处,无论多么疲惫,回到家就能看到那盏为他亮起的灯,还有桌上热气腾腾的饭菜,以及饭桌上等着他回家的那些人。可张起灵不在其中,他似乎先天就被剥夺了这样的资格,他从来都没有所谓的归处,他拥有的只是一片被腐臭味吞没了的天地,可当那天地里突然出现一个像家一样的地方,一群像家人一样笑着等他回家的人的时候,他却觉得这样的地方很陌生,陌生到他只想要逃离。
那只蹲坐在树枝上的猫突然歪了歪头,叫了几遍没人应,黑瞎子终于放下锅铲疑惑地看向树荫下的张起灵。
他怎么了?
“开饭了,哑巴。”黑瞎子三两下解开围裙,然后大跨步过来,结果硬生生挨了一拳,然后碰瓷一样地捂着肚子在地上打滚,这一切都水到渠成,像是已经上演了成千上百遍。
这动静惊讶得屋里头的人赶紧跑出来,白玛忙抚起黑瞎子,柔声问:“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习惯了。”黑瞎子忙呲牙咧嘴地摆摆手。
习惯了?
白玛听到这话的时候显然有些疑惑,但黑瞎子并没有给她解释什么,只是从地上生龙活虎地蹿起来,他在哑巴面前别的什么本事,但是挨打是专业的,而且血厚得很。张起灵的目光死死地盯着不远处的白玛,然后后退一步,两步,直到黑瞎子微微收敛起笑意,劈手接住他挥来的一记重拳,那一下他感觉自个儿掌骨都被震碎了,但他五指成爪抓得很紧,无论张起灵如何挣扎他都无法把手从那掌心里挣脱,张起灵的冷汗直下,恐惧地看着白玛眼里的担忧,歉疚,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黑瞎子微挪身形,将张起灵看向白玛的视线完全挡住。
“你怎么了?”
没有反应。
黑瞎子缓缓松开他的手,确认他不会再突然发动攻击了,才用手掌把他被汗湿的头发抚开,又问了一遍:“哑巴,看着我,告诉我你怎么了?”
张起灵看着他,如果不仔细看的话,根本不会发现他此刻连毫无血色的唇瓣都在轻微颤动,像一头被那火光逼到死角的困兽。
眼前是这世上唯一一个跟他一样在黑暗中踽踽独行的人,可……
“她…”张起灵颤抖地,像是在茫茫海域找到一块浮木一样地,用近乎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瞎,她是假的,”
她是假的,
她早就死了,
死在喇嘛庙里,
葬在藏海花田里。
张起灵盯着黑瞎子从来都是一种弧度的嘴唇,生怕他说出“哑巴,你是不是昨个儿没睡好,做噩梦了?”“她这不是还好好地活着吗?”“别瞎想”这种话,他知道自己的神经从来都是高度紧绷着的,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将他惊醒,连深度睡眠都没有,换句话说,他根本不可能做梦。
黑瞎子只是紧紧地,不容置喙地攥紧了他的手,轻声说:“嗯,我知道。”
张起灵缓缓睁大了眼。
“我知道。”黑瞎子的指腹安抚性地抚过他的手背,说:“所以别怕。”
在那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张起灵只觉得自己转过身,背对着那光源就想发了狂地奔跑起来,然而他还没跑出两步,就猝不及防地撞上一个人,那个人始终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可他力气大得惊人,几乎不留任何反抗余地扳过他僵直的身体,让他看着那间在黑暗中唯一亮起的灯。
黑瞎子的双臂从身后交叉着紧紧环在他身前,头紧紧地靠在他肩上,嘴唇就贴在他耳畔。
我知道你独自一人捱过多少孤立无援的岁月,知道你眺望着万家灯火却蜷缩在腐臭的地底,知道你茫然地抚过自己曾经用指甲深刻在石壁上的印记…但无论你经历过什么,也不能害怕这遮风挡雨的屋檐,不能害怕这盏在黑夜里为你亮起来的灯,不能害怕那些笑着等你回家的人。
张起灵恍惚地回过神,发现白玛坐在自己身侧,黑瞎子坐在白玛的另一侧,胖子和吴邪还在身后石头剪刀布争着谁来洗碗,解雨臣低头拿着手机回复一些生意上的信息。
白玛始终微笑着,看了看黑瞎子,又看向张起灵,那眼神里有着张起灵或许永远都读不懂的东西,半晌,白玛才伸手握住他的一只手,张起灵下意识地想要抽离,但动作只到一半就硬生生停住了,白玛见状没说什么,而是又握起另一边黑瞎子的手。
黑瞎子愣了愣,虽然实际上什么也没有发生,但他却觉得肩上多了什么沉甸甸的东西,然后他若有所感地看向近在咫尺的白玛,那眼神是柔和的,带着点或许连她本人都没有察觉到的乞求。而黑瞎子没说什么,只是勾唇笑了笑,然后主动勾上张起灵的手指,而张起灵只是不解其意地看向他。
这时白玛的眼神又变了,变得如释重负,她将黑瞎子的手覆盖在张起灵的手背上,轻轻地拍了拍。
像是一次无声的托付。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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