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秋雨没有停歇的迹象，反而愈发绵密，敲打在琉璃瓦和庭院芭蕉叶上，奏出单调而催眠的乐章。殿内烛火暖黄，地龙烧得正旺，将潮湿的寒意彻底隔绝在外，只余下一片干燥的暖意。
萧烬坐在桌旁，那份公文依旧摊开在他面前，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他的全部心神，都被软榻上那个身影牢牢攫住。
裴冶似乎被这暖意和雨声催得有些昏昏欲睡。他依旧蜷缩着，但姿势不再像之前那样充满防御性的紧绷，而是微微放松了下来。薄毯滑落至腰际，露出单薄的白色寝衣和一段纤细脆弱的脖颈。银白色的发丝有些凌乱地铺在软枕上，几缕碎发黏在光洁的额角。他的眼睛闭着，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呼吸均匀清浅，仿佛真的睡着了。
这种毫无防备的、甚至带着一丝稚气的柔弱姿态，像一把无形的钩子，彻底勾断了萧烬脑中那根名为“克制”的弦。
所有的权衡、所有的顾虑、所有的害怕刺激到他的担忧，在这一刻，都被那股汹涌澎湃了太久的渴望彻底淹没。
他想要抱他。
现在就要。
不是强硬的掠夺，而是……圈禁。用双臂将他牢牢地、却又小心地圈进自己的领地，用自己的体温去驱散他那似乎永远也捂不热的冰凉，用自己的气息去覆盖他，确认他的存在，感受他的心跳。
这个念头一旦挣脱束缚，便以无可阻挡之势支配了他的行动。
萧烬猛地站起身。
他的动作并不算轻柔，甚至带着一种压抑太久的急迫，衣袂带起了微风，惊动了烛火。
常嬷嬷在一旁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想要上前，却被萧烬一个抬手制止了。他的目光死死锁在裴冶身上，一步步走向软榻。
脚步声落在柔软的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裴冶并没有真的睡着。他只是沉浸在一片暖融的昏沉之中。那突如其来的、逼近的压迫感让他猛地从昏沉中惊醒，倏地睁开了眼睛！
当他看到萧烬正径直朝着他走来，那双深邃的墨眸里翻涌着他看不懂的、却极具侵略性的暗潮时，熟悉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他几乎是本能地想要向后缩，想要抓起薄毯挡住自己，喉咙里发出短促的惊喘——
然而，已经晚了。
萧烬没有给他任何退缩的机会。他走到榻边，高大的身影瞬间笼罩了裴冶，投下一片极具压迫感的阴影。他没有丝毫犹豫，俯下身，双臂极其迅速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精准，穿过裴冶的腋下和膝弯——并不是公主抱，而是就着裴冶侧卧的姿势，直接将他整个人从软榻里捞了起来！
“啊！”裴冶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整个人瞬间僵住！
预想中的粗暴并没有到来。
萧烬的动作甚至算得上……小心？他避开了他所有可能不适的伤处，手臂穿过的地方都用了巧劲，并没有弄疼他。
但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太出乎意料！裴冶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纯粹的、被突然侵犯领地的惊恐。他浑身僵硬得像块石头，血液仿佛都凝固了，只能睁大了那双盛满惊惧的眼眸，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带离熟悉的软榻，落入一个……无比宽阔、无比坚硬、却也无比……温暖的怀抱。
萧烬并没有将他抱去别处。
他就着站立的姿势，将裴冶整个人圈在了自己怀里。裴冶的双脚离地，全身的重量都依托在了萧烬的手臂和胸膛之上。萧烬的一只手臂托着他的臀，将他牢牢固定住，另一只手则环过他的肩背，手掌恰好扣住他单薄的肩胛骨下方，以一种完全占有的、保护性的姿态，将他紧紧拥在胸前。
胸对着胸。
毫无缝隙。
裴冶的脸颊不可避免地撞进了萧烬的颈窝。那里散发着一种清冽的、带着淡淡皂角清香和一丝属于男性体味的、极具侵略性的气息，瞬间充斥了他的所有感官。
温暖。
这是裴冶的第一个，也是最强烈的感觉。
萧烬的体温透过两层薄薄的衣料，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熨烫着他冰凉了太久的皮肤和四肢百骸。那是一种截然不同的、充满生命力的、几乎有些烫人的热度，与他独自一人时那挥之不去的寒意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萧烬胸腔之下，那强健而有力的心跳声，咚……咚……咚……沉稳而规律，透过相贴的胸膛，一声声敲击在他的心口，带来一种奇异的、令人心悸的共振。
而萧烬的手臂，如同最坚固却也最柔韧的藤蔓，将他紧紧缠绕，那力量感毋庸置疑，带着绝对掌控的意味，却并没有施加弄疼他的力度，只是……不容挣脱。
裴冶彻底懵了。
他预想过无数种萧烬可能的行为——暴怒、冷嘲、惩罚、甚至是更直接的身体伤害——唯独没有想过……这个。
拥抱？
这算是什么？
他僵在萧烬怀里，一动不敢动，大脑因为过度的震惊和信息的混乱处理而几乎宕机。恐惧依旧存在，像背景音一样嗡嗡作响，但却被这突如其来的、过于亲密的接触所带来的巨大茫然和……无措所暂时覆盖了。
他应该挣扎吗？应该尖叫吗？
可是……挣扎有用吗？尖叫又会引来什么？
而且……这个怀抱……太温暖了。温暖得让他那早已习惯冰冷和孤寂的身体，几乎要发出一声可耻的喟叹。那强健的心跳声，像带着某种催眠的魔力，奇异地安抚了他那因为常年惊恐而总是急促不安的心律。
萧烬同样僵硬着。
怀里身体的轻盈和纤细超出了他的预期，那几乎感觉不到的重量让他心头莫名一紧。裴冶的僵硬和那细微的、无法控制的颤抖，他也清晰地感受到了。
他后悔了吗？有一点。怕自己又搞砸了。
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颤栗的满足感。
终于……抱到了。
比他想象中还要契合。那纤细的腰肢正好嵌入他的臂弯，那毛茸茸的脑袋正好搁在他的肩颈处，那冰凉的身体正被他用自己的体温一点点煨暖……
他几乎能闻到裴冶发间极淡的、混合着药香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独属于狐族的清浅气息。这气息让他心脏发紧，手臂不自觉地又收拢了几分，将怀里的人圈得更紧了些，仿佛要将他彻底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两人就以这样一种极其亲密又极其古怪的姿势，僵立在暖意融融的寝殿中央。窗外雨声淅沥，衬得殿内愈发寂静，静得能听到彼此交织的、并不平稳的呼吸声。
常嬷嬷早已看得目瞪口呆，反应过来后，立刻红着脸，极其识趣地、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并轻轻带上了殿门，将空间彻底留给了这两人。
时间一点点过去。
裴冶最初的极致惊恐，在那持续不断的、霸道却并不粗暴的温暖包裹下，竟然……慢慢地、极其缓慢地，开始消褪。
就像一块被投入温水的冰，虽然依旧坚硬，但边缘总归开始出现融化的迹象。
他发现……萧烬似乎真的……就只是抱着他。
没有进一步的动作。没有嘲讽。没有伤害。
只是抱着。用一种近乎……笨拙的、却又异常执拗的方式。
他的身体依旧僵硬，但那种因为极度恐惧而产生的、想要自我毁灭般的颤抖，却不知不觉平息了。只剩下一种细微的、无所适从的紧张。
他甚至……极其轻微地、几乎无法察觉地，动了一下被压得有些发麻的手指。
这个小动作，却让萧烬浑身一僵！
他立刻松开了些许力道，低下头，试图去看裴冶的表情，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弄疼你了？”
他的气息喷吐在裴冶的耳廓，带来一阵微痒的战栗。
裴冶猛地摇头，动作幅度小得几乎看不见，脸颊却无法控制地泛起一丝极淡极淡的红晕，幸好隐藏在萧烬衣料的阴影里。他依旧不敢抬头，不敢看萧烬的眼睛，只是将脸更深地埋进那温暖的颈窝，仿佛那里是什么安全的避难所。
这个下意识的、鸵鸟般的动作，却让萧烬的心尖像是被最柔软的羽毛轻轻搔了一下。
一种难以言喻的、汹涌的浪潮瞬间席卷了他的胸腔，那里面充满了酸涩、怜惜、以及一种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温暖。
他的小狐狸……没有激烈反抗，没有吓得晕过去……只是……有点紧张地躲了起来。
这个认知，让萧烬一直紧绷的心弦骤然松弛，随之而来的是更加澎湃的、想要给予更多的冲动。
他环在裴冶后背的手，试探性地、极其轻柔地，上下抚摸了一下。动作生涩无比，甚至带着几分僵硬，却充满了笨拙的安抚意味。
掌心隔着薄薄的寝衣，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脊背上微凸的脊椎骨节，那么脆弱，仿佛一折就会断。
萧烬的喉咙更加干涩了。
裴冶的身体在他手掌抚上的瞬间，再次僵硬了一下，但很快，那轻柔的、带着暖意的抚摸，像是有某种魔力，竟然让他那无所适从的紧张感，又奇异地缓解了一点点。
原来……只是这样抚摸吗？
好像……并没有那么可怕。
他甚至……有点贪恋那掌心传来的、稳定而温暖的热度。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站着，相拥着。
一个小心翼翼地抱着，如同捧着世间最珍贵的易碎品，动作从最初的僵硬，逐渐变得自然，甚至带上了一种连自己都未察觉的珍视。一个从极致的惊恐，到茫然的僵硬，再到细微的紧张，最后竟在那持续的温度和笨拙的安抚下，生出一点点可怜的、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贪恋。
窗外的雨声不知何时变小了，只剩下屋檐滴水的嗒嗒声。
殿内烛火噼啪一声，爆开一朵小小的灯花。
裴冶一直紧绷的肩颈，终于极其缓慢地、放松了一丝丝，软软地倚靠在了萧烬坚实的胸膛上。
这个细微的变化，让萧烬的心脏猛地一跳，一种巨大的、近乎狂喜的情绪瞬间淹没了他！
他忍不住收紧了手臂，将下巴轻轻抵在裴冶柔软的发顶，贪婪地呼吸着那带着药香的清浅气息，闭上眼，感受着怀中这具身体终于不再冰凉的体温，和那虽然细微却真实存在的依赖。
成功了。
他好像……终于成功地，靠近了一点点。
至少此刻，这个拥抱是真实的。
温暖也是真实的。
这就够了。
萧烬想，就这样抱着，一直抱着，好像也不错。
直到地老天荒。
给萧烬高兴死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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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白露（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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