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寒露(一)

寒冬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姿态笼罩了洛都,窗外万物凋零,北风卷着碎雪,不时敲打着窗棂。然而在统领府的寝殿内,却仿佛被无形的结界隔绝,自成一方温暖如春的小天地。

地龙、炭盆、暖炉持续不断地散发着热量,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安神的草药香和一丝甜糯的点心气味。这里温暖得甚至有些慵懒,时间流逝的速度都仿佛变得缓慢。

在这片暖融之中,萧烬与裴冶之间那种微妙而暧昧的氛围,也如同被温水浸泡的茶叶,缓缓地、持续地舒展着,散发出日益浓郁的、难以言喻的香气。

裴冶依旧畏寒,但已不再像初冬时那样终日恹恹。或许是萧烬那无微不至的“取暖”方式确实卓有成效,又或许是身体逐渐适应了北地的气候,他的精神明显好了许多。脸颊上褪去了几分病态的苍白,偶尔被暖气熏得久了,还会透出些健康的粉晕。

他大多数时间依旧喜欢窝在软榻上,但不再是单纯地蜷缩着发呆。他会看书,看萧烬特意为他寻来的、带着精美插画的风物志或游记;他会摆弄萧烬带来的那些小玩意儿——一块温润的玉石,一枚形状奇特的枯叶,甚至是一套小巧的、用来推演简单棋局的琉璃棋子;他有时也会对着窗外的雪景出神,眸子里不再是空茫,而是映着雪光,显得格外清亮,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而萧烬,则彻底将办公地点固定在了裴冶的软榻旁。

一张宽大的紫檀木矮几被搬了进来,上面堆满了他的公文卷宗。他就坐在裴冶对面,或者更常见的是,将裴冶揽在怀里,让他靠在自己胸前,然后自己一手环着他,一手执笔批阅。

这个姿势已经变得无比自然。裴冶起初还会有些不好意思,挣扎两下,但很快就屈服于那稳定热源的诱惑和萧烬那不容置疑却又不失温柔的态度。他发现,这样确实很暖和,而且……并不难受。萧烬的怀抱宽阔而坚实,心跳声沉稳有力,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节奏。他甚至开始习惯在那种淡淡的墨香和萧烬身上清冽的气息混合中,昏昏欲睡。

萧烬极其享受这种状态。

怀中的身体柔软而温暖,带着独属于裴冶的清淡气息。批阅公文疲惫时,一低头就能看到那银白色的发顶,感受到那细微平稳的呼吸,偶尔还能看到裴冶因为看到有趣内容而无意识微微翘起的嘴角。

这种满足感和幸福感,是任何权力和财富都无法带来的。他甚至开始有些“不务正业”,批阅公文的速度明显变慢,有时会故意拿着某份无关紧要的文书看上许久,只为了能多抱一会儿怀里的人。

他的感情早已清晰明了。他渴望裴冶,不仅仅是身体上的占有,更是情感上的完全归属。他爱极了这小狐狸偶尔流露出的懵懂依赖,爱极了他那双逐渐恢复神采的碧眸,爱极了他的一切。

但他不敢表露得太明显。

他怕。怕自己过于急切的热切会吓到他,怕那好不容易才驱散些许的恐惧会卷土重来。他就像守护着一株极其娇嫩的花苗,好不容易才让它在自己掌心微微舒展叶片,恨不得将全世界最好的东西都捧给它,却又不得不小心翼翼,连呼吸都放轻,生怕一不小心就惊扰了它。

于是,他的爱意化为了无数个细碎而温柔的举动。

批阅公文时,他会极其自然地将下颌轻轻抵在裴冶的发顶,蹭一蹭那柔软的发丝。裴冶看书看得手冷,他会极其自然地拉过他的手,包在自己温热的掌心里揉搓呵气。喂他吃点心时,会细心地将点心掰成小块,甚至下意识地吹凉一些,再递到他嘴边。夜里相拥而眠时,那落在额头、发间、甚至偶尔偷吻嘴角的轻吻,也变得越来越频繁,越来越自然。

这些亲昵的举动,早已超越了主仆或者说“饲养者与被饲养者”的界限,带着毋庸置疑的宠溺和爱恋。

裴冶不是木头,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这些不同。

萧烬的怀抱很温暖,他的抚摸很轻柔,他的眼神……很多时候,专注得让他心慌意乱。

那里面似乎盛满了某种他看不懂的、深沉而滚烫的东西,像暗流汹涌的深海,让他本能地感到一丝畏惧,却又不由自主地被吸引。

他会因为萧烬一个长时间的注视而脸颊发烫,慌忙移开视线;会因为萧烬无意间蹭过他耳廓的呼吸而浑身微僵,心跳加速;会在萧烬偷亲他额头时,下意识地闭上眼睛,睫毛颤抖,却并不推开。

一种陌生的、酥麻的、带着甜意的悸动,像初春的藤蔓,悄悄在他心底蔓延缠绕。

他开始在意萧烬的情绪。看到萧烬眉头紧锁、周身气压低沉时,他会感到一丝莫名的担忧和不安,甚至会下意识地放轻动作,或者……像上次那样,笨拙地递上一杯水。而当萧烬心情愉悦,眉宇舒展,甚至低笑着同他说话时,他也会莫名其妙地觉得心情轻松起来,连嘴里的点心都似乎更甜了一些。

可是……这代表什么呢?

裴冶很困惑。

萧烬对他很好,非常好。好到颠覆了他之前所有痛苦的认知。

但这种“好”,到底是什么?

是主人对一件所有物的爱护?是因为他身体虚弱而产生的怜悯?还是……像话本里写的,那种叫做“喜欢”的东西?

他偷偷观察过萧烬对待其他人。冷厉,威严,疏离,甚至一个眼神就能让下属噤若寒蝉。那种好,是独独给他一个人的。

这让他心底生出一点隐秘的、连自己都不敢深想的欢喜,但随之而来的却是更大的茫然和不确定。

“喜欢”是什么样的?萧烬那样强大又冷漠的人,也会“喜欢”别人吗?还是说,这只是他一时兴起的、另一种形式的玩弄?等自己彻底依赖上他了,他会不会又突然收回这一切,再次变得冷酷无情?

过去的阴影太深,让他不敢轻易相信眼前的温暖。

所以,他被动地接受着萧烬的一切好意和亲昵,身体逐渐习惯甚至贪恋那份温暖,心却依旧悬在半空,忐忑地观望着,既渴望又害怕。

这种纠结,让他偶尔会显得心不在焉。

比如现在。

萧烬正从身后环着他,手握着他的手,在教他写一个比较复杂的字。温热的胸膛紧贴着他的脊背,呼吸就喷吐在他的耳际,带来一阵阵令人脸热心跳的酥麻。

裴冶的注意力却完全无法集中在笔尖。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萧烬胸腔的震动,能闻到那混合着墨香和男性气息的味道,能感觉到那握着他手的大手,干燥而温暖,指腹带着习武之人特有的薄茧,摩擦着他的手背……

他的心跳得很快,脸颊烫得厉害,连呼吸都有些紊乱。

“这里,要这样转折,力道沉下去一些。”萧烬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握着他的手,带着笔锋稳稳地划下。

裴冶却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缩了一下手,笔尖在宣纸上拉出一道难看的墨痕。

“我……我累了。”他慌忙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想从萧烬怀里挣脱出来。

萧烬的动作顿住了。

他低头看着裴冶通红的耳尖和那明显心慌意乱的模样,眼底闪过一丝了然和……难以抑制的温柔笑意。

他的小狐狸,开始懂得害羞了。

这是好事。

他没有强求,从善如流地松开了手,却就势将人更紧地圈在怀里,下巴搁在他的发顶,低笑道:“好,那便不写了。陪我说说话?”

裴冶僵在他怀里,不动了。说话?说什么?他现在脑子乱糟糟的,根本不知道说什么。

萧烬也不在意,就那么抱着他,像是抱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贝。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极其轻柔地卷着他一缕银白的发丝玩。

“等开春了,府里后园的冰化了,我带你去划船可好?湖里养了几尾锦鲤,颜色很漂亮。”

“或者,你想学骑马吗?我可以教你,给你选一匹最温顺的小马驹。”

“若是嫌闷,也可以请个说书先生进来,给你讲讲外面的趣闻……”

他低声说着一些对未来的、简单而美好的规划,声音温和,带着一种诱哄般的意味。

裴冶安静地听着,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重新靠回那令人安心的胸膛。

划船?骑马?听书?这些听起来……好像都很不错。是他从未体验过的、属于“外面”的生活。

而且,是和萧烬一起。

这个认知,让他的心尖像是被羽毛轻轻搔过,泛起一丝微痒的、带着甜味的期待。

他依旧不确定萧烬的感情,依旧害怕这只是镜花水月。

但此刻,在这温暖如春的怀抱里,听着那些令人向往的安排,他忽然觉得,或许……暂时不去想那么多,也很好。

他极小幅度地、几不可察地,在萧烬怀里蹭了蹭,找到了一个更舒服的位置,然后极轻极轻地,应了一声:

“……嗯。”

声音很小,几乎听不见。

却让萧烬的心,瞬间像是被蜜糖填满,柔软得一塌糊涂。

他收紧了手臂,将怀里的人圈得更紧,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形成一个极其温柔的笑容。

没关系。

他可以等。

等到他的小狐狸,彻底放下心防,看懂他眼底那份深沉的、只为他一人存在的爱意。

寒冬虽长,但春天,总会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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